上,李夫人又共黛玉寒暄问候,言辞妥帖。
黛玉心中寻思,按四王八公的辈分来算,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同镇国公牛清兄弟相称。
如此算来,牛继宗并其妻李氏当与母亲贾敏同辈。
纵然李夫人看着不过二十多岁,也是长辈,何以待自己如此谦和妥帖,几有平辈论交的意思。
一时,车驶出宁荣街,到了镇国公府邸。
一下车,黛玉唬了一跳—镇国公府竟开了正门,上头悬着“敕造镇国府”的匾额。
按规矩,正门素日不开。
宁荣二府的正门便没开过几次,除了降旨接旨、迎接贵客诰命,似只有王熙凤去宁国府理事时开了一回。
就连黛玉昔年入贾府,也只被人抬着走了西角门。
李夫人恍然似不觉,引着黛玉便进正门。
黛玉推辞不迭。
李夫人笑道,“姑娘这般人物,若去走角门,岂不是唐突了?镇国公府的规矩便非要引姑娘走正门,姑娘有何担待不起的?客随主便也就是了。”
黛玉推辞不成,只好随着进去。
回想昔年入贾府,入角门虽是规矩,可自己却是生怕行差踏错,让人耻笑了林家。
谁知处处小心,习惯一一改过,还是教一群婆子丫头嚼来嚼去,无非是瞧她无枝可依罢了。
林黛玉不愿自轻,奈何旁人以此轻她。
李夫人引着林黛玉进门,复又上轿。
自有几个府内行走的小厮抬轿,七转八转,方才停下。
黛玉随着李夫人在垂花门下轿,过游廊,过穿堂,绕插屏,方进了正房大厅。
想来因着同时敕造,镇国府与荣国府格局布置颇为相似,都是一般的雕梁画栋,精丽敞阔,层轩广庭,一副公府门第的富贵气象。
李夫人坐了东首,再三相请,黛玉于她下首坐定。
李夫人道,“这是冻顶乌龙,昭武王着人从闽地跑死了几匹快马采回来的。蒙昭武王恩典,赏了些下来。姑娘尝尝,可合脾胃?”
黛玉见茶汤蜜绿,尝了尝,又有回甘,便道,“果然极好。”
李夫人喜道,“不许推辞,我一会使人把剩下的送回府上。家里还有些六安瓜片,也是极好的,不如给你带回去?”
黛玉道,“老太太不喝六安茶。”
李夫人笑道,“哪里敢扰老太太的清净。姑娘可爱六安瓜片不爱?我家里也有些青茶,这时节倒也正宜青茶。”
黛玉心下纳罕,自己虽系簪缨之后,如今也不过一介客居孤女,镇府何以殷切至此?
推辞不过,只得生受了。
李夫人又道,“我去厨房看看,安排中午的饭食,姑娘且坐一会。”
黛玉坐在厅中,心知李夫人故意寻借口出去,心里愈发不安,看对面悬着一幅宋人的《采薇图》,讲的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故事。
左右无聊,便细细赏看,见其笔法坚实,气象森然。
正有些入迷时,听得一男子声, “林黛玉。”
黛玉被唬得回头,但见厅中走进一高大男子,遮了门外头大半天光。
长臂窄腰宽肩,穿了一身黑色锦袍。
一打眼,便像武将做派,身上好像裹挟着多少血气,教人无端想起尸山血海、快马黄沙。
这人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脸上浮着点不合时宜的红。
却是双眼灼灼,黑得发亮。
黛玉被他的眼神一烫,连忙站起,低眉行礼。
心里想,这李夫人果然无事殷勤,不怀好意。
只是不知,现下闯进来的男子是牛继宗还是谁家公子?
贾母知道吗?王夫人知道吗?还是她们也顺水推舟拿她做人情?
厅中的丫头婆子不知何时也纷纷退了出去。
林黛玉心道,万一教人看见自己同外男□□一室,议论事小,林家名誉事大。
只恨自己落了人家彀中。
又恨今晨情景,退却不得。
黛玉不觉把背挺得更直了,誓不堕了林家风骨。
那人似感到唐突,拜了拜,道,“我同姑娘原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