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回,黛玉本自以为已心如止水,却被这厮气得双脸通红,料想他必出言冒犯,只恨不得上前啐他。
那人举手作揖,再拜了拜,“仆——穆矜。姑娘——可是仆之故人——姑苏林黛玉。”
黛玉一惊,心中已有所感,轻声道,“迷津?”
只这个字在唇齿间模糊不清,那人却听见了,三拜道,“正是,迷津也是穆矜—之字,穆矜正是迷津。”
他站直,低头看黛玉,声音轻轻的,“如此,可担得起林姑娘一句故人?”
林黛玉抬眼,偏他身量高大,要再抬头方能看见他的面容。
倒有一种合该如此之感。
那迷津中的恶气,要化作人形,便合该是这种狼顾虎视之辈。
黛玉见他脸上生红,又想起这人做雾气的时候也对着她脸红,好个登徒子。
又见他巍巍峨峨的一男子脸红,颇有些滑稽,不觉也双脸飞红,心中也不害怕,一时想笑,又羞又气,道,“不知昭武王驾临镇府,恕我冲撞无礼,我且家去了。”
穆矜四拜,“姑娘勿怪。姑娘且留步。”
黛玉只往门外走。
穆矜不得已,道,“我原就是为你而生。”
黛玉一顿,回身怒道,“我成了教人说笑取乐的了?”
穆矜听她有些哭音,吓得手脚没处放,快走几步,半跪到她面前,低低解释道,“并没有拿你取笑。我原本在迷津渡上盘桓,混混沌沌,不生灵智,那日见了你,受了你的七情感染,胸中生了一股缠绵意,因而开了心窍,修成男体。”
黛玉听得瞪大了眼睛,一时也顾不上委屈想哭的事情。
穆矜看黛玉眼角销红,心里爱极,恨不能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只好悄悄把手藏在背后握紧。
黛玉小声问道,“那你这辈子是要做个大恶人了?”
穆矜忍笑,刻意逗弄她,“我打了好多仗,杀了好多人。”
黛玉以为他真要堕恶,摇了摇头,劝慰道,“这不算的。古来将相,哪有不杀敌的呢?都说李广是杀生太多,有伤阴鸷,才不得封侯。我不信这些,封侯不封侯,不全在孝武旦夕之念?我小时候读过宋人的边户诗,说将吏戒生事,庙堂为远土,苦边户也。你驱逐了瓦剌,荡平了鞑靼,保了国境,又给了边民安稳,这自然是大功。”
穆矜道,“黛玉此言有理。”
黛玉不妨他直唤其名,欲要发作,又因刚谈了边塞国事,抹不开脸面发作,强撑着继续道,“你只别信那些人的话,莫要真做大奸大恶之辈。”
穆矜低声道,“我因林姑娘而生,先生情意,后开灵智,七情受你所感,六欲随你而成。你既心性良善,我又如何会有悖于你,又安敢有悖于你?”
黛玉听他嗓音低低的,仿佛心里随着这道声音长出了绒毛。
短短蒲绒齐似剪,搔得她不安。
正心生摇曳之际,却发觉彼此离得这样近,且穆矜竟是半跪回话。
“你快起来,叫人看见堂堂昭武王半跪着,算怎么回事?”
穆矜道,“我平素不跪人的。跪也只跪你,关旁人什么事?”
黛玉微微侧过脸,不敢看他。
穆矜的话,她心下都明白了,只道,“你快起来,我怕人看见。”
穆矜道,“我叫李氏都安排好了。谩说是镇国公府,皇宫也被我整治得像铁桶一样。”
他自觉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恨不得把自己的权柄军功都抖开,摆在她面前,“没人敢找姑娘麻烦。我是要立重誓的——”
穆矜见她眨着眼睛听他说话,心里早就软得像一块丝绒柔绵,“我穆矜此生—若教林姑娘受辱、受气、受委屈,便教我化作齑粉飞灰,永不——”
黛玉忙喝住他,“你这人好没道理,初见便惹出你这种狠话来,罢了,我可不敢再和你朝面。”
穆矜仍是半跪在那,皱着眉头,眉眼冷厉。
黛玉知他真心实意,无非是因他说得露骨,教人难为情,才故作恼怒。
可是眼下真发了脾气,又有些后悔,只是放不下脸面找补。
黛玉道,“我去看看李夫人。”
现下她知道镇国公府何以如此殷勤,亲自去荣府接她,大开正门迎她,迎合她吃茶的口味,无非是为了穆矜嘱托。
因而心里也不怕李夫人,起身便要向外走。
刚走半步,就觉自己的裙摆被人拽住了。
黛玉低头,便见穆矜跪在那里,一双挽弓御马、纵横捭阖的大手轻轻拽住了她裙摆。
再细看,便看他眼中含泪。
黛玉慌道,“你快起来,我上辈子还人家的眼泪,你这辈子还我的眼泪不成?”
“穆矜此心,可昭日月,此誓天地为证,绝不作假。”
黛玉强忍着羞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的。你快起来。”
她知道,他此生是为了她来的。
就像她前生孤苦流离,是为人还泪偿债一样。
他穆矜为人,是为了她。
这样,世上就有了一个绝对真心真意待她的人。
在贾母心里,宝玉和贾家才是最重要的。
到后来,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