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屋外又刮起风雪。
工地上的男子见此纷纷加紧行动,想着赶在下大雪前把手头的任务做完。王金银也在其中,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裤子,背上浸出一片薄汗。
忽然,监工的小吏不知从何处来,叫他停下。
他犹带不解,温声道:“这位大哥有什么吩咐?”
“你妹妹找你。”
这个时候快到午饭,银蛾找他有什么事,他放下手里的砖头,顺手拿过别在腰间的汗巾一边擦汗,一边朝小吏指的方向走去。
一个穿浅紫衣裙的女子背对他而立,风萧索低吟,她好像即将融入风雪中。
王金银不由站定,脑海里却浮现出一人一匹马立在荒芒的原野上,心头忍不住一颤,轻唤道:“妹妹。”
“哥,你来了。”王银蛾闻声回首,面带轻笑,“我刚接到一封舅舅的急信。”
“哪个舅舅?”
“就是我们很小的时候,过年会来我家串门,经常给我们买糖吃的那个舅舅啊。”
王金银拊掌,大悟:“你说的是小舅舅啊。”
随后摸着脑袋问道:“小舅舅不是很早就离开卷烟城出去闯荡了吗?你怎么会突然接到他的信?”
“说来也巧,也许是行商之人门路广吧。”王银蛾把信交给他,示意他自己看信。
待他把信看完,她接着之前的话道:“小舅舅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后,就想要接济我们,让我们一家搬到青城去。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我已问过娘亲嫂嫂她们,都等你的意思。”
然而,王金银捏着那信,久久不能出声。
“好男儿,怎能轻易接受别人恩惠?”
见他这话意思是不想去,王银蛾转眸一想,轻声道:“可哥哥你不是一个人,总该要顾虑到家庭。”
没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用秀秀嫂她们来逼王金银一把,若是再不离开梁都,到时候祸患发生谁都救不了!
王金银被她一番话鼓动,也心动起来,可到底还存有疑虑:“且不说这小舅舅是怎么寻来的,即便我们愿意过去投奔他,也不是那么容易,迁户口什么的都麻烦。何况临近年关,各路山匪作乱频繁,这一路不知有多少危险。”
顿了下,他接着道:“不若这样,我们写一封回信,再探探小舅舅的口风,若他的确愿意真心相助,我们就等到年后再出发。”
见他如此固执,王银蛾只觉自己一番苦心都打了水漂,若等到年后,恐怕她们一家子都要到地下团聚去了。
要不是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泄露了马脚,她怎会这么快意识到不同寻常之处,眼见着马上要大祸临头,他却给自己掰扯半天废话。
王银蛾的脸色刷的沉下,眼神幽幽地盯着他,一旁说话的王金银立刻噤声不语。
“哥哥,实话和你说,我叫你们走是因为马上要大祸临头,不想把你们牵连进来。”
王金银面上情绪不定,双眉紧蹙,却道:“上面又有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但可以确定,你们若是不走就走不了了。那时,我自身难保,更难护着你们。”王银蛾实话实说,转身望向皇宫的方向,“人在官场犹在战场,生死变换,岂非我所掌控。”
“妹妹,自打你入朝为官,好像彻头彻尾变成另一个人。”王金银看着她,只觉得好陌生。
王银蛾却像听了个笑话:“再怎么变也还是那个人,只是你们和我隔得太远,觉得不像以前那般。”
王金银陷入沉默,许久,才道:“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找人打点关系准备离开。”
“不必了,你即刻就从西城门离开,我娘亲她们在城外等你。户籍、路引那些不必担心,我方才已打点妥当。银钱在我娘那儿,足够你们到很远的地方买间院子定居。”
听她说的如此详细,想来早就准备妥当了才来当说客,王金银心口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从小到大,那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叫着哥哥的小女孩长大了,再也和谁不亲。
他想不懂,明明是生活在一起二十多年的亲人,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忍不住叫了声:“银蛾,妹妹。如果你当初没有做官,那该有多好?如果当初没有那些恶人,会不会和今日场景不同?”
“今日与往日有何不同,但只要我开心,何必执着过去呢?”
“那你现在真的开心吗?”
“现在的我不开心,可过去的我就开心吗?只要我心中有所求,开心,亦或悲伤都不重要。”忽然,她脸上露出些笑意,却是真情实意。
到最后,王金银只得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那哥哥祝你得偿所愿。”
看来从头到尾沉浸在过去中的人还是他自己和娘亲她们,他这个妹妹早就脱离了王家,自由自在,再不肯回去。
明知晓她的好意和苦衷,可怎么也忍不住心中压抑的怒火,王金银忿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