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寿见徵野双目无神,屋内一片狼藉,视线投射到角落里的女人脸上。
她是这场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你是什么人?”随着殷寿雄浑的声音响起,门外众人将目光投向那个瑟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我与姬发也一同望向她,如果有人注意到我手的位置,会发现我紧攥的发簪在微微颤抖。
她害怕地望向殷寿,眼里尽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的惶恐。
她再一次匍匐下去了,如同她曾经的千百次将自己践踏:“回大人,贱女为妓,路过此地听见惊呼,便擅闯进入”,她颤颤巍巍将姿态放的更低:“打扰了这些爷的好事,故而受到责罚。”
没人提出质疑,她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迹是有力的证明。
“非亲非故,为何帮他?”殷寿略带怀疑的目光在我们之间游走。
我心一沉,这次你会如何回答呢?我的母亲。
她若是出卖我的秘密为自己换取一个锦绣前程,我无话可说,也绝不怪她。她愿意帮我至此,算是我的幸运。
出乎意料的,她抬起了头,第一次直面了上位者的脸,虽然仅一瞬,也令我愣住。她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巨石砸落我心:“贱女为妓,受尽屈辱,曾渴望有一人伸出援手,救我于泥潭”,她抬眼看我,眼神坚定:“我承过一人恩情,也希望能帮别人一把。”
语毕,屋内一片寂静。
殷寿率先大笑,目光沉沉,赞扬了她的气节。话锋一转,开口逼问:“很好,那这两人是你杀的?”
他言语间威压太重,如千钧巨石将女人的脊梁压弯。
“回大人……”
我打断了她颤抖的声线:“她砸晕了一人,另一个是我杀的,后来那个晕过去的人也被我杀了。”
我抬头对上殷寿的眼,将手中染血的簪子扔在那两具尸体旁。
木簪落在地面,声音沉闷喑哑,像是奠基时的哀悼。
她砸晕那男人的时候,未曾见到我的真容,还以为是萍水相逢的少女。直到我运用体内力量烧死了他们,白布化为灰烬,她才认出我。
瞬间难以置信的沉默。
听到楼下的脚步声,她才将目光放在那两具暴毙的尸体上——无伤无痕,一看便知非人力所为。
于是她拔下了头上的簪子,费劲全力爬到两人身边狠狠刺入他们的心脏。然后战战兢兢将簪子放在尚未恢复理智的我手里,再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去了角落。
她刺穿人体时溅在我脸上的血是温热的,她将簪子递到我掌心时的手是温热的。
与我相伴九年的母亲,从没有在我身上留下过这样的温度。
门开的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她被殷寿的人带走后,又留给我一眼,混杂着歉意与解脱。那一眼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我前九年的仇敌。今夜唯一与我意识相契的女人,我的母亲。
经此一夜,再无亏欠,再不复见。
脱力只一瞬间,姬发揽住了我,我靠在他肩头,耳畔担忧的呼喊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那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能,再做徵野了。
今晚的事,或许是殷寿策划的,但更可能,是那只来历不明的妖。
否则,他们不会得知我的精神力作用。
那妖怪要我还回我抢走的力量,难道当初觊觎雪狼精神力的就是她,是她杀死了逃离轩辕坟太久又没有自保能力的雪狼吗?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死我取走雪狼的精神力呢?除非,她还想要其他东西。
会是什么呢?要激怒我才能得到的,难道是我原本的能够实质化杀人的精神力吗?
这样贪心啊。
这么久才找到我,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战争激发出了我潜藏的杀戮之心,所以她循着味道,找过来了。
我需要抑制杀心,至少在我能熟练掌握这股力量之前。
所以,我注定不能再做徵野了——为了离开会扰乱我心智的战场。
那天晚上姬发与我聊了很久,他强颜欢笑给我讲了许多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趣事。
“崇应彪每天都鬼迷心窍一样练箭,连嘲讽大家的时候都变少了。我们都以为他转性了,结果他把自己的弓弦用断了,居然偷偷用鄂顺和苏全孝的,你说过不过分?还有还有,苏晴的兔子那天又偷跑出来了,殷郊居然想把它烤了吃,幸好被我制止了。不过我去还兔子的时候没见到她,为了小家伙的兔身安全,我自作主张把它的笼子重新装修了一下,它居然想咬我……”
我坐在床榻上,喝了巫医开的安神汤,太苦了。害怕嘴里的苦涩被姬发感知到,所以我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开口。
他说得累了,便安静地趴在木榻的边缘,毛茸茸的发顶上几缕软软的发丝不安分地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