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将娘的骨灰埋在梅林尽头,开得最艳的一株梅树下。
此地鲜有人踏足,十分安静,安静得令人生出几分悲伤——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下难免会胡思乱想,人都喜欢去想让自己烦恼、伤心的事,想起这些事,不伤心都不行。
苦恼都是自找的。
景玉抱膝在树下坐了一天,到了深夜才回去。
桌上放着一碗粥。
胡月儿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道:“你肯定一天没吃饭了,这是留给你的,快吃吧。”
她就是那日在树后说闲话的其中一名小宫娥,从别的院子调来的,年芳十五。
景玉摇头:“多谢你了,我吃不下。”
胡月儿劝道:“你好歹吃些吧,若是你生病了,你娘晓得的话,一定会担心的。”
景玉端起了碗。
胡月儿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托腮,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她遇到这种事,一定挺不过来的。从云端栽进泥泞,那她还是情愿一辈子在泥里。
她从不羡慕别人,她只关心自己今天心情好不好,肚子饿不饿,今天有没有什么八卦…以她虽然有小烦恼,却没有大忧愁。
她不羡慕别人,便不会心生嫉妒,不生嫉妒,便不会去害人。
她正要说绞尽脑汁想说一些话安慰景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眼睛忽然瞪得圆圆的,大大的,就好像看见一个人长出三只眼睛那么惊讶。
景玉从碗底跳出一只拇指大的死蟑螂,须上还沾着一粒米饭。
胡月儿嘴也张得大大的,能装下一个鸡蛋那么大。
“这…这……”她只觉得胃里一阵收缩,恶心想吐,连忙捂住嘴干呕了几声,忙辩解:“不是,不是我做的……”
景玉没有说话。
胡月儿漆黑的眼珠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绿珠身上,绿珠也正看着她。
胡月儿不说话了。
她怕绿珠怕得要死,是以当绿珠要她端粥给景玉吃时,她虽然心有疑惑,却不敢多问,也不敢不做。
整个掖庭宫,几乎没有人敢惹绿珠。她泼辣、记仇,而且还有一个强大的靠山,那位靠山脾性不好,动辄发火,撕人嘴巴,在她殿里当差的仆人们都很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景玉并没有发火,净了面后,径直走到窗边准备睡觉,一掀开被子,一条僵硬的死老鼠,面朝屋顶,安详地躺在她的床上。
睡在她左右的婢女赫然吓得跳起三丈高,怪叫起来。
景玉也没有生气。
她提住死老鼠的又长又细的尾巴,轻轻一甩,老鼠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啪叽”一声,撞在墙上,滑到地上。
她将床垫一翻,盖上被子便睡了过去。
绿珠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她越不生气,绿珠就因为她不生气而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为什么没能让她生气。
可她若想要景玉生气,实在是强人所难。
哀莫大于心死。
一个人的心若死了,那么她的看花是死的,看树,看山,看云都是死的,世界既死,那么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事?
翌日。
虽是青天白日,青鸾殿的大门依旧闭着。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震得她太阳穴发麻,一个站脚不稳险些栽到地上。
“公主……”绿珠嘴角已沁出一线血迹,左手捂着发肿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公主。
新城身着一袭松松垮垮的便服,铺头散发站在窗前,冷冷道:“谁给你的胆子?”
绿珠不明所以,道:“是……是公主让……”
“让什么?”
“让奴婢寻机会整她的……”
“说完了么?”
“奴婢,奴婢说完了……”
啪的一声,绿珠又挨了一巴掌,比先前那掌更亮,也更疼。
新城看着她,眼底闪着冷光:“我是让你欺负她,但这次我吩咐你欺负她了么?”
绿珠捂着脸,说不出话。
偌大的宫殿内光线幽暗,新城长发及腰,一张脸在长发的遮掩下显得更小,更苍白,那双大而圆恶眼睛愈显得突兀,阴恻恻的,像个女鬼。
她道:“我让你欺负她,你才能欺负她。没有我的命令,你敢擅自欺负她,我就要你死!”
绿珠吓得双腿一抖,忙伏在地上,以头叩地,不住地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望公主恕罪,恕罪啊!”
新城拂袖,转身面对掩着的窗扉。光线透过窗纸,深深浅浅打在她的脸上,脸色冷如冰雕。
“再有下次,莫怪本公主撕烂你的皮,滚!”
绿珠的额头已经磕得红肿,忙爬起身来:“奴婢这就滚,这就滚!”
绿珠咬着牙,恨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