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英王在阿尔苏夫进展神速,黎凡特的十月雨季未至。初秋的沙漠晴空万里——教人发现这干净明亮的蓝色也能如此讨厌,依旧免受西风影响,天气干燥少雨,仅看白天和夏季相差不大。
一支萨拉森商队于无边无际的沙漠上蚁行。夜间上路的行人要在中午前觅得下一处落脚点。初升的朝阳拖长了他们艰难行进的身影,在起伏的沙地上蜿蜒如爬行的蝮蛇。温度堪比阿尔卑斯焚风的阿列法风*抹去人马留下的足迹,将暴露在外皮肤上的汗液舔舐殆尽。
从一道孤独的剪影可以看出某人驻马于沙丘上,眺望商队自西南向东北,似是要从亚实基伦前往大马士革或摩苏尔——期间要绕过十字军占领的雅法。途中他们经过一座因战乱废弃的村落,想从井里弄一桶水喝。
(*阿列法风:arifi,一种中东盛行的干热风。)
正当将羊皮水囊绑在绳子上扔到井里、听见悦耳的哗啦水声时,一匹疾驰而至的阿拉伯马迫使他们停下手头动作。骑者顾不得礼数冲至商队跟前,在撞上行动不便的老妪前一手猛拽缰绳,皮毛黑亮的骏马嘶鸣着把黄尘扑了他们一身。
“抱歉打断!这口井已经被污染了!”
阿拉伯马回身打转,视察领地般围着井口绕了一圈,晃着脑袋尾巴甩来甩去,喷洒着炽热粗重的鼻息,看来是被长距离疾驰累着了。
见识倒是没多少,惯会糟蹋好马。
为首的突厥商人奥尔罕在心里骂道,仍是迅速将井里的水囊提上来,一看才知水面浮着一层黄绿色油状物,尽管没什么异味。倘若不是此人提醒,以往来说他们会撇去油状物继续饮用——在排除了有毒、导致痢疾或霍乱脱水的污水后没有什么是不能喝的,情急之下自己的尿都可以。
姑且信他一次。奥尔罕一松手,绳结坠入井底砸出一片水声,没好气地问:“如你所说无水可饮,你希望我们渴死吗?”
至于那骑者,从清朗的声音听来是个年轻男子,打扮则像贝都因人。只能说“像贝都因人”是因为此人穿着的白袍干净崭新得不像是穷苦的牧民,埃米尔家的少爷也不会穿得如此简单。而且他包头巾的方式也不太一样,是拿白布像斗篷一样随意罩在头上且在正面绕了一圈遮住大半张脸,仅露出双眼。
总之给人的感觉像是要隐瞒身份或者遮阳,不是出于宗教虔诚。他讲阿拉伯语带点口音,咬字飘忽发音靠后,眼睛还是蓝色的,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个法兰克人。
“我这里有一些水。向东走一个小时你们会遇上回驰耶路撒冷的大军,可以向他们寻求庇护。”
他扫了一眼商队人数,从腰带上取下一只水袋。当看到奥尔罕怀疑的神色时他了然地挑起眉毛,随后干脆地扯下蒙面巾、以拇指挑开木塞往嘴里倒了一小口(袋口边缘都没有碰到他的嘴唇)以证明水里没有毒,随后晃晃仍有八分满的水袋将其扔给突厥商人。
奥尔罕利落地接住水袋,看着不经意间露出真容的骑者,眼里的怀疑变成了肯定。经年生活于沙漠地带,他们已习惯了与烈日共存,脸上不太会有轻度晒伤留下的红棕色痕迹,而且这长相也不可能是土生土长的黎凡特人。
“问吧,还不太老练的医院骑士*,你想要了解什么消息?”
(*医院骑士会假扮成萨拉森人潜入敌营打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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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什么可回答你的!啊———”
法鲁克痛得大叫,在角落的地砖上快要缩成一团。法兰克人的医术能把活人治死、让死人惨叫出声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给他处理伤口的女人有着一头火红微卷的长发,一双翡翠色的眼眸像波斯猫的一样迷人又戏谑——是那种天真冷漠的戏谑,“这是罗姆苏丹国的拉克酒(所以还是你们的东西),以葡萄和茴香酿造,纯度很高适合消毒。你看,透明的液体混了水却像牛奶一样,真美。”
“这群酿酒亵神的突厥猪!嘶......”
女人在他右小腿上包扎的动作与温柔毫无关系,他真不知道她是来治疗的还是来审问的。哦,一定是边治疗边审问,因为理查正坐在她身后的椅子上,悠闲地品着多余的拉克酒,对着阳光欣赏它稀释后的牛乳色。
“作为萨拉丁之侄,法鲁克,你无疑继承了他的天赋。可我们基督徒中却缺乏这样优秀又名正言顺的继承者,这让我很头疼。”英王天真地将呼罗珊风格金角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结果被辛辣的烈酒呛得连连咳嗽,“简直比你刺我的那一枪还难受啊!”
法鲁克不知道他说的“难受”指的是哪个,姑且理解为那该死的拉克酒。
那你就多喝点,把自己喝死吧。他只想骂人,然而一片混沌的脑中却尽是蠢话,只能在言语组织完毕前闭口不言。如果可以挣脱囚徒的锁链,他一定会提起弯刀与那红毛蛮族拼杀一场。
“所以你到底能不能把我的停战协议带给你的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