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些事让你很难过,我很抱歉。”黑发男子拦过她的肩膀,即便在尽力克制之下达芙涅仍能看到那双蓝眸中的水色,先前难以名状的悲戚越发浓烈,“你无需感到愧疚,因你从不欠他什么;也无需在鲍德温与我中做选择。因为......尽管说来很难让人相信,我和他本是同一人。”
以粗布纱帐围成的隔间拦不住任何声音,他们却依然能感觉如潮的死寂从四面八方围拢,隔绝了截肢手术中锯断关节处软骨的闷响和伤者的惨叫声。不论是多年以前还是如今,死亡与鲜血都如影随形。这并非适合相爱的时代。
望着高迦米拉眼中快要溢出的不解与震惊,他垂眸深吸一口气使嗓音平静些许,“你想要证据,可以。你是否还记得十五岁那年,我们谈论起德累斯顿,你的家乡。我说我不想,却没能说下去。可不久前我又给了你答案。”
眉骨处刚刚缝合完毕的伤口一片滚烫,皮肉仿佛还在自发性抽搐。一滴泪从他脸颊上滑落,消失在衣襟里。由于在眼眶停留了太久已经冰冷。名为伊西多尔的希腊人继续说下去,“我不想死在耶路撒冷。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是你.....是你点燃了这种渴望。”
“够了......”
她退开半步,无措地摇头,同时扶住耳畔的头巾,像是要阻止那些话被灌入耳中,“他不可能像你一样追求我,更不会编织不切实际的谎言。”
她所熟悉的那个鲍德温疏离如远月、骄傲如烈焰,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难以结交,怎会像他一样易于接近?且他不可能放弃在耶路撒冷的经营。
“你可以认为我拥有他的一切记忆,却没有他的种种禁锢。”黑发青年神色淡然了些,接着说下去,却没有先前的顾虑,并不担心他的坦白是否会将她越推越远,“应该是十四年前了,那个午后你掀起纱帐吻了我的左手,这次便换我来接近你。”
我还记得过去的你,达芙涅。与我恰恰相反,你喜欢这里的海滩与城堡,乐于尝试甜的要命的椰枣和(那时我认为)不干不净的羊肉抓饭,喜欢威尼斯人的商埠与黎凡特的一切商品,爱和亚历山大的科普特教徒谈论嬗变之术并买下他们的炼金仪器.....你的算数很好、观察力敏锐,能一眼识破亚美尼亚商人在小麦度量单位上设下的诡计,是叫“玛泽帕尼”吧?这里对于你来说很新鲜,足矣激起你的好奇心。或许我也是这样的吧?一个象征黎凡特异域风情的符号?你厌倦这片土地之时是否也会厌倦我?反之亦然。那时我们之间的“喜欢”,能够被称作“爱”吗?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们是当下的我们。只要你还爱着伊西多尔,我们就还没完。
“你是否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她抬起他的下巴审视着,瞪大了蓝灰色的双眼,错愕、慌张、悲伤、愤怒......浅色虹膜的纹路犹如破碎的冰,他分不清那碎裂的沉静理性之下有多少不应出现的情绪。她的声音在颤抖,“这些话都是谁让你说的?我可以不再爱他,却不容许任何人用这种手段取代他。”
“无人可借我之口。”他如《约伯记》中所言,仰起脸来毫无斑点,也必坚固无所惧怕,“吾名鲍德温。”
俯视的角度削弱了他那种锋利的英俊,没有眉骨阴翳遮挡后双眸更大、更明亮,俨然年轻了十岁,与那人更加相似。
耶稣基督.......她冰凉僵硬的手指顺着他弯长细密的眉毛滑下去,同时在脑海里翻找那个掩埋在故纸堆里的少年。触觉告诉她那幽邃如峡湾的眉眼、长而挺的鼻梁完美如古希腊雕塑、褪尽清稚圆润的瘦削脸颊,以及那或许是他长相的唯一缺陷......
维京人的后代即便改讲了法语仍改不掉冷硬平直的口音,发音时很少锻炼到上唇,于是他的上唇也薄得几乎看不见,给人一种冷漠刻薄之感(她的兄弟也是如此)。而使用西里尔字母的希腊人发音习惯绝非如此,因而有着更为丰满漂亮的嘴唇。伊西多尔的确不再是初见时的模样。
十四年前在这雅法的海滩上,她隐约窥见的侧脸竟奇迹般地与眼前的人重合了。只是他的眉毛并未稀疏脱落,皮肤上没有任何溃烂与赘生物,湛蓝的眼中没有病变导致的白翳......
“你怎么可能是他?你身上没有半点麻风留下的痕迹!你们的发色也不相同。”
面前之人嗓音清澈一如当年:“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耶稣以第二具身体回到尘世,他的门徒们无人能够认出。当且仅当他主动向抹大拉的玛利亚解释时,人们才认出了他。”
“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上一具肉/体被埋葬在圣墓教堂。严格来说,”他指指自己,“这是希腊人伊西多尔的身体。我所拥有的唯有灵魂与记忆。”但它们渐渐改变了这具身体的一些特征。
“要死去才能复活,要复活必先死去。”
高迦米拉喃喃道。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压榨受苦之地”发生的事,那时他可能已料到自己的命运。以及那一日她牵着驴,他骑着驴,在节日的祥和气氛中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