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仁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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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谋倒是好计谋,想来你也是经过了一番盘算。”
李怀卿语调渐冷,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他给自个儿斟了一杯茶水,精心打理的胡须下,唇角微微挑起,眼神却没有什么温度。
“只可惜,你和你母亲当年一般,过分仁弱,事事留有余地。薛家联合其他商贾贪污了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你却只砍了薛家当家的一只手,若我没有猜错,恐怕他人只是被你掠到郊外了吧?”
魏弦京面色阴沉,并未搭话。李怀卿如此突兀地提起他的母亲,让他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你借由凝兰教的名头,恐吓这些商贾,唱了一出空城计,演得一出狐假虎威,用薛家家主的失踪杀鸡儆猴,是为了让这些商贾投鼠忌器,为避祸将城中的粮食运到城外?而后你又会如何做,让你的人假扮山匪劫掠粮食?”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世伯坐镇这繁华锦簇的金陵城中,但我信以世伯之能,定然知道城外如今是如何光景。我记得世伯年幼时家道中落,故乡遭灾,世伯背井离乡,徒步走入京城中赶考。一路风餐露宿不提,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可出门在外难免会遭遇困苦,当年沿路一位农妇看世伯辛苦,给了世伯一碗粥水。后来世伯一篇文章名动京城,这粥水之恩,也被传为一段佳话。”
“我年幼无知,是听着世伯的故事长大的,我知道世伯这些年身居高位,却只与妻女和诗书相伴,江浙豪富,世伯却从未接过旁人的钱财,是难得的清官。世伯是耳目清明之人,当比晚辈更清楚百姓流离失所之苦。这城外熙熙攘攘的百姓,有多少是稚子,又有多少是母亲?”
魏弦京看着李怀卿不动声色的脸。即便是魏弦京当着他的面儿提起了这些陈年旧事,李怀卿依然没有半分正常人会有的伤怀,唇角嘲讽的纹路都没有半分改变。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能谋划到如此地步,也算是得当了。可你行事漏洞太多,谈不上心思缜密,若是此事由你母亲或是你父亲来做,会比你做的完善许多。”
见李怀卿完全不接茬儿,魏弦京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他此刻知道,李怀卿心中是没有什么大义的,也是他那副包含文人风骨的扮相太过迷惑人心,让魏弦京生出了晓之以情的妄念。
可他到底看错了李怀卿。当朝皇帝疑心甚重,他手下之人皆是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之辈,李怀卿为皇帝效力,有做得了这富庶之地的一方大员,若是真有那胆识和义气,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晚辈还有何处做得不足,还请世伯赐教。”
魏弦京转了口风,而李怀卿呵呵一笑,当真就事论事,将魏弦京所行之事一一指出来了:
“你行事之前,想来已经调查过,薛家实为侵吞赈灾粮的主谋之一,且薛家发迹晚,乃是一跃成了皇商,才在金陵城这地界站稳脚跟的。”
“根基不在此,自然和宗族势力无缘,也容易拿捏恐吓。凝兰教的名头大,特别是近几年淮南生乱,凝兰成了灾祸的罪魁祸首,你拿凝兰做筏子是好,吓得了薛家这种暴富之徒。”
“其他囤货的小商贾见薛家如此,恐怕也心有戚戚,你若是继续以凝兰的名头恐吓他们进献粮食以消灾,也并非不可行,可你却小觑了凝兰。你借了人家的名头,却不知凝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岂不是过于草率了?”
魏弦京蹙眉,沉声问道:
“世伯在此坐镇,凝兰势力绝无可能渗透此地,难不成世伯布置在各个城外,严防来自淮南难民的兵士是摆设不成?”
他到底年少气盛,即便是保受挫磨,性子也没有被完全磨平,此刻难免露出一点儿嘲讽的神色。
李怀卿自己坐镇金陵,将金陵城和周遭郡县守得如同铁桶一般,便是鸟儿都难飞进来,更何况来自淮南的凝兰势力。
那些难民被阻隔在城外,根本穿不透固若金汤的城墙。唯有想方设法将粮食运到城外,方才能给那些难民一线生机。
李怀卿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魏弦京的嘲讽之意,轻声笑道:
“凝兰盘踞江南多年,朝廷从未大举发兵来清剿。江南不生乱,你们这些小娃娃便觉得凝兰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没有爪牙的,唬人的玩意儿。先帝爷曾多次派遣心腹下江南,可没曾想是边关先出了差池,你父才披挂去了西北。你母亲一届长袖善舞的人物,经营多年,江南倒成了她的支柱。”
魏弦京凝眉望向李怀卿的双眼,脸上嘲讽的神色敛去了:
“还请世伯赐教。”
他再度问道,而这回儿李怀卿却没再故弄玄虚:
“凝兰跟朝廷的渊源,远比你想象的深。你母亲当年受先帝密令接洽凝兰之人,可她心中另有打算,在江南多有布置,前朝后期,江南往京城输送的银两供奉,大半进了你母亲的腰包。你只知凝兰挑动民心,意图匡扶前朝,却不知凝兰与整个江南的政、商勾连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