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蝉鸣声更显嘈杂。
闻宪英终于跪不住躺倒在地,她贴着地砖的一面湿冷入骨,露在暑气中的另一面却潮热难耐。
在冰与火的夹击中闻宪英向来从容的神情从脸上垮下,理智却另外抽离出来旁观她的煎熬。
她想起抵达京城的那天,春风中,绿袍银带的翰林郎走马迎花来,落在她面前,曲腰长揖,用那令人着迷浑厚的声音称呼“英妹妹”的场景。
冯宙君是邺京辜负春心的萧郎,更是卫国列宸云霄的旭阳。
她于那刻芳扉始动,回望幢幢府邸,朱门投下残酷的现实,却有更大的野望跃上。
滚烫的回忆逐渐冷却,愈加清晰地嘲讽着她的狼狈。
闻宪英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便尝到了选错的苦果。
她与沉尘平齐的目光在黑暗中逡巡,捉到了一只落单的蚂蚁,她伸出小指,那蚂蚁毫不犹豫地爬了上来。
闻宪英将蚂蚁勾到眼前,饶有兴味地看着它在皮纹的沟壑中攀缘,细微麻痒的触觉传来,她失去了耐性,轻轻扣过拇指,轻轻捻动。
蚂蚁死了,死得仿佛不曾存在过似的。
闻宪英嘴角微动,轻笑着,握住掌心。
她是地上的蝼蚁,但她想做自己的手。
闻宪英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的时候,门开了。
六合靴踩着月光在门外踯躅,她顺着袍裾的皱襞向上看去,还是那身熟悉的绿袍银带,却在月色中失去了昔日的鲜亮。
原来这绿袍如此暗淡,闻宪英收回目光,蜷起了身体。
冯宙君看到躺在地上的少女,突然惭愧得不敢上前,他踱到房中,蹲跪下来,小心翼翼握住她的双臂将她扶起。
他饱含深情的目光凝望着对方,张口却难诉出衷肠。
闻宪英轻柔地剥去了他的双手,重新跪端正,如她对待冯徽那般。
“大公子。”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月光。
冯宙君喉头发紧,他感觉心脏被缓缓压住,沉闷得喘不过气,“宪英,对不起,是我的错。”
“你没错,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
闻宪英没有责怪,但他却愈加愧疚,涩声道:“不,是我的错,我没有给你承诺,让你被误会,我会纠正这一切,宪英,我想和你在一起。”
“承诺纳我为妾吗?”
冯宙君愕然,被窥破丑恶面目的羞愤瞬间撑破了他的诚恳,冯宙君惶然无措,原本投向闻宪英的目光惊恐逃离,他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闻宪英依旧没有责怪,保持着平静,她问道:“大公子知道我的母亲吗?”
冯宙君默然。
她自顾自答道:“我的母亲姓李,小时候被父亲卖进闻家做奴婢,没有名字,闻家人就叫她大姑。李大姑又蠢又俗,可她长得漂亮,得到了闻家少主人的垂青,也就是我父亲,然后有了我。当她怀上我弟弟的时候,迎来了闻家的主母。
“大公子,你的小姑母恨我、我的母亲,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枕边人睡另外的床。她本来也该恨我弟弟的,但婉儿的出生让她失去了生育的机会,所以她从我母亲那里抱走了宪赟。
“李大姑不是我父亲的妾,她从来只是闻家的奴婢,她始终干着奴婢的活,还要额外养育我。她累到病死的那年,我六岁。”
冯宙君在她的讲述中颤抖起来,他想打断这血淋淋的往事,闻宪英却残忍地继续着:
“仇恨折磨了我和冯夫人十余年,我想我理解她,所以我不想步我母亲的后尘,再卷入另一场无谓的仇恨中。大公子,你我的相遇是镜花水月,终要成空,你不必再沉迷了。”
“所以,你在乎的是这个?”冯宙君目光一亮,曲解了她的意思,“好,我知道了,我去和父亲说,推掉婚事,我只要你!”
“不!”闻宪英断然道,终于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冯宙君,你不要再骗自己了,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宪英,难道你不相信我的真心,我的决心吗?”
冯宙君激动地握住闻宪英的肩头,手掌力道大得她痛皱了面孔,冯宙君却浑然不觉,她愤然挣开了桎梏,冷冷道:
“大公子,更深露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妥,请回吧。”
闻宪英膝行向后,郑重地叩拜稽首。
“求大公子放宪英一条生路。”
她的恳求如重锤砸向冯宙君,砸落了深情,他颓然跪在原地,半响才趔趄站起身,踉跄退出这令人心碎的房间。
冯宙君带着绝望的心情,毫无意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塌坐在椅上,直到更夫的梆子敲响。
“寅时五更,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他木然转头望向窗外,残月尚在,晨光熹微。他突然辨不清时光的长短,低头看到皱巴巴的官服,迟钝地以为又到了上朝点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