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良宵脸上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他叹息一声,“就连大哥也对老人庄如此好奇吗?”
苏梦枕点点头,“我是人,当然会好奇。老人庄地位超然,近百年来更是赶超无争山庄,有天下第一庄的美誉,但内部消息却神秘难察,我当然好奇。”
孟良宵不再嬉笑,反而叹了一口气。
像他这样不识愁滋味的少年人叹气,便格外让人忧愁。
他悠悠开口:“郑三太爷的住宅不叫郑府,不叫郑宅,不叫郑家大院,却偏偏要叫做老人庄。究其原因就是,里面居住的老人实在是太多了。”
“谁人不想长生?哪个不想不死?”孟良宵的脸色沉郁:“偏偏老人庄的老人,想死也难。”
这是一种诅咒,老人庄内的诅咒。
人会衰弱、会苍老、会像朽木一样烂在地里,瘫在床上——但他们不会死。
直到一位老人实在忍不住痛苦,他苦苦哀求,他同样苍老的儿子终于决定送他的父亲去死——将他埋在土里,陷入窒息,好离开这个只有痛苦的世界。
可老人仍旧不死。
他饱受折磨,始终不死。
孝顺的儿子又抬来棺木,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终结父亲的生命。
但奇迹却降临了,这位可怜的老人在被放入棺木的瞬间,便断了气。
这个发现令庄子里欣喜若狂——外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人人畏惧的死亡,在老人庄里却是难得的幸福。
于是越来越多的老者选择了棺木,老人庄内举办起一桩桩的葬礼。
他们很快发现,但凡衰朽不堪的老人,在举办葬礼后便会陷入长眠。即使是在庄内稍显年轻的老者,他们的身体也开始了进一步的衰败。
时间不再在他们身上失去效果,少则三五载,多则二十年,凡是举办过葬礼的老者,全都如愿归于死亡。
所以年轻人也开始年年为自己举办葬礼。
直到目前,成功堕入死亡中最年轻的那位,在经历了四十六场葬礼之后,终于死在了一百岁的寿诞当天。
杨无邪和茶花已经呆了。
苏梦枕也只是稍好。
他心里升起荒唐的念头。
人是不是永远不知足?短寿的人渴求长生,长寿的人却又贪恋死亡。
孟良宵笑起来:“若是外祖父今年仙逝,我必再为他举办一场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葬礼。”
虽是在笑,却神色惆怅,难免郁郁。
因为他也说不清,究竟是想要外祖父得偿所愿,还是舍不得亲人离自己而去。
……
老人庄内,郑三太爷的小院。
云朝正占据着郑三太爷的身份,面前摆着一轮圆镜,镜中清晰呈现出孟良宵和风雨楼三人的身影。
观看这样的转播让他十分惬意。
他也没想到,自己惯会惹是生非的化身竟又无意间给自己找了一座靠山。
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
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让云朝怀念。
他听着孟良宵的讲述,颇有些好笑。
他也没想到,仅仅只是帮助长生的精怪们金蝉脱壳的法子到了孟良宵眼中,竟成了老人庄中的诅咒。
云朝望向自己的手。
这双属于郑三太爷的手。
苍老、干枯、瘦弱,却比寻常老者要好得多。
这也是一位半只脚踏入仙途的准修仙者。
这双手上空浮着只有云朝能看见的细密丝线——绕过他的本体,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纠缠成奇妙的缘分,化身与世界之间早已难舍难分。
云朝伸手抹去镜中影像,老神在在地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
他尚未极静,自然也未思动。只是想着本体与郑三太爷替这混小子善了多少次后,反倒是无意中的使精怪们换个身份生活之法吓到了他。难免在“你小子也有今天”的暗爽之际多了丝自己坑了自己的微妙感觉。
他挥挥手,立时便有一位与乌北生得极像却更显苍老的老者出现在他眼前,恭敬问好,“三太爷请吩咐。”
云朝点了点头,“新年自有新气象,你去选些人到京里,听阿宵调遣吧。”
说罢,又突然良心发现似的补充起来,“喊些年轻人去,一百岁以上的,派一位就好。”
……
孟良宵的日子平静下来。
无情为查案子已远赴边关,铁手一直未归,冷血和追命也有要务在身,神侯府里能与他说话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反倒是在街上遇见过几次方小侯爷。
对方仍旧是一副亲切模样,叫孟良宵瞧了心生腻歪。
大哥倒是一直在金风细雨楼,可他为了医令一事已是殚精竭虑,孟良宵不好叨扰——他自然不会承认,即使无事,苏梦枕也不会陪他玩耍,顶多是听他发一发牢骚。
至于赵佶,他尚未查清青衣楼底细,孟良宵便也懒得理他,只是冷着。
于是想了一圈,他只好去找狄飞惊。
这个好看的狄飞惊。
雷损对长生侯自然好奇,也知晓他对狄飞惊很感兴趣。
他相信狄飞惊,甚至比起他自己,他更相信狄飞惊。
狄飞惊是个聪明人,他能感觉得到孟良宵对于江湖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对于官场应酬更是不屑参与。
可世事就是这样不公。
有人蝇营狗苟也挤不进名利场,有人十年一日功夫也只是平平。
孟良宵绝不是傅宗书蔡京之流,面对皇帝从不逢迎讨好,偏偏皇帝视他为天边朗月,无尘月光,只恨不得得他首肯,立刻给他安排个神位,好日日亲近,共踏仙途。
他也几乎不曾练功,苦练未必成功,可强者势必要日日苦练。但狄飞惊从未见过孟良宵习武,若非见过在他手下毫无还手之力的公孙兰,若非在情报中得知他与苏梦枕共同御敌,狄飞惊只怕要将孟小侯爷当做不谙世事、不会功夫的贵公子。
不过即使他深得官家喜爱,身负绝世武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