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百川有一肚子的狠话要说, 看到祠堂的情景却一句也骂不出来了。
只见夏苗端着吃完三鲜面的空碗, 用筷子敲着碗边指挥着:“这边,再高一点……都要擦干净, 这里, 这里, 还有这里……犄角旮旯都得给我擦了,雕花里面擦不着就用手指抠……抠不进?抠不进不会用根小棍包着抹布捅吗?连这也要我教你, 一看就是平常在家不干事的主儿……供品只能摆单数,三个、五个、七个、九个, 你摆这么多干嘛?上寿才双数呢!”
一大群看守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却不敢有半句怨言。
祠堂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果皮纸屑?窗明几净, 每一个牌位都被擦得发亮。布幔全部换成了新的红绒布,旧的捆成一团,马上要被送去洗衣房清洗。供品又大又新鲜,水灵灵的, 至于原先那些到哪里去了, 不言自明。
夏苗转过脸来,见到夏百川愣了一下,象是舞台上换布景一样,飞快地堆满了笑:“不知父亲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看到这个笑容, 夏百川有几分疑惑, 不知应该一开口就狠狠地教训, 还是采取怀柔,哄得她晚上尽心尽力地与中山国大商人周旋,等回来后再算账。
夏百川算得上阅人无数,又和夏苗一样得到了老祖宗的倾馕相授,可惜他没有慧根,看人看事都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事实的本质,偏偏还自以为聪明,瞧不起人,特别是家里的女人们。
在这个世界上有才又有德之人就如同伟大的作品一样罕有,但绝不是没有,很庆幸在夏家就有一个,而夏百川愣是看不出来。
夏苗是何等机敏,一眼便看出自己又占了上风,鄙视他的无能,又哀叹夏家的前途。
呆呆地站了好一阵,夏百川终于明白要轮到自己出招了,干咳一声道:“在祠堂里关了两天,知道反省了吗?”
夏苗的嘴角上勾,笑得甚至有几分张狂:“女儿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还请父亲大人明示。”
在阿茂面前傻瓜一般,而对上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冷静自持,从容不迫,随机应变,这一点连夏苗自己也觉得奇怪。
竟然不认错,敢情打了老子就白打了吗?夏百川勃然大怒:“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那就是我错了吗?好啊,难怪你在祠堂里敢把供品都给吃了,还弄得一团乱,打量这个家里没有人能管得了你吗?”
夏百川一发威,打扫的看守们全都一动都动了,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主人不发话,他们全都不敢,只能不尴不尬地站着。
“这里乱吗?”夏苗指着刚打扫干净的祠堂,又耸了耸肩,“哦,那几只桔子皮都皱了,味道倒是还不错。豆沙糕快干了,早就该吃了,再不吃就只能扔。瓜子花生有些受潮,我还是勉强给吃了。是,女儿当家不够细心,这些供品老早就该换新的了,所以才命他们赶紧的。”
有两个年青的看守忍不住笑出声来。
已经被湮灭了证据,夏百川来迟了一步,气得全身发抖:“你倒还有理了?拜完祖宗,供品是要分给全家人的,你会不知道?”
“知道,当然知道!”夏苗毫不畏惧,侃侃而言道,“可是供品放置的时间太长,大家拿回去后差不多都赏给下人们了,连咱家的下人都嫌弃,背地里偷偷扔了。要不是被关在祠堂里太饿,我也不喜欢吃啊!”
说的都是实情,可重点是她居然敢当着众人实话实说。
以前的夏苗不是这样,说起话来总是曲里拐弯,生怕得罪了他,不管说些什么,首先那种揣揣不安的姿态就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而现在他问一句,她就可以振振有词地答十句,而且全是些歪理。
夏百川从来就不觉得夏苗有能力,仅仅是嘴甜而已,他也不觉得是自己输了,不过是给她点面子,不过是不想跟小辈一般见识,不过是懒得跟她争……总之,他这个当爹的理所当然地一切正确,夏苗的本事顶了天也不过是在女人堆里混,就好比是用牙齿指甲撒泼打滚的妇道人家,怎么能和在战场上用刀箭厮杀的将士相比?
两天前夏苗竟然敢顶嘴还手,夏百川真是气极了,不记得祠堂里有供品,她是饿不着的。等他想到之后,又错误判断没有得到自己的首肯,夏苗不敢动那些供品。知道夏苗吃了供品,他还想着一定是饿得受不了,壮着胆子吃的,自己一到定会吓得她跪地求饶。
这样也好,夏苗做错了事,就非得去荣公子的画舫,夏百川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度了,没料到夏苗完全没有做错事的自觉,成了个浑不吝。
见夏百川气得脸色铁青,夏苗心中暗暗好笑。
夏百川不是个仁慈的家主,惹火了他真的敢杀人,比如王妈妈罪大恶极,也不过是死罪而已,他却把王妈妈杖毙后还不解气,曝尸了三日。大热天里王妈妈的尸体上长了蛆,整个锦绣园都能闻到恶臭。直到姨娘小姐们全都受不了,这才用席子一卷,送去了乱葬岗。
他总是满口的仁义道德,读书少又讷于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