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杬瞬间冷汗直下,嘻嘻哈哈的主意消了个彻底。他这三哥就是这样,绝大多数情况他总是不温不火的,你跟他打打闹闹,甚至开点儿市井粗腔也不妨事,但一旦他变了脸色发出警告,那便是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他母亲也曾告诫过他,宁惹阎罗王,莫招笑观音。这道理在这位未来的天子身上可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朱祐杬一走,萧敬忙不迭来朱祐樘跟前重重磕了两个响头求饶:“殿下,方才是奴婢多嘴失言了,奴婢也是担心您才……”
“我用得着你担心吗?”朱祐樘冷冷看着地上颤颤巍巍的萧敬说,“自己去领二十鞭,我会查实,休想蒙混过关。”
萧敬这才涕泪横流扣头谢恩后跌跌撞撞离开了。
眼前人一空,朱祐樘发现自己又开始抑制不住去想她。想起那个张姑娘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样子,想起她那与稚嫩外表不甚相符的深沉模样来。
隔了一夜一觉醒来,朱祐樘从床上坐起时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真的很担心她。
他怕她出意外,他甚至怕她……就这么……殒命。
不过他发现自己很快没有那个闲工夫纠结这种事了。
万贵妃办事果真十分效率,或者说全天下恐怕只有她能如此迅速劝服皇帝,就在她离开东宫第二天乾清宫就来人传召太子觐见。朱祐樘虽说早犹预料但没想到这么快,前去见父皇路上心中还是忐忑得很。他这人有个习惯,每次遇到棘手情况要处理时,总会在需要解释发言之前在胸中准备好一套尽量完备的说辞,这是他减轻紧张,增大把握的方法。可这回他是真心认为腹稿打上千万遍也没有太大作用,所谓圣意难揣,伴君如伴虎,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就几日前他的举动怎么死都不为过,他自己都不敢肯定父皇被他气个半死之后是不是真就干脆应允他了。
待进了乾清宫父皇寝宫门槛,见面跪安后,朱祐樘见塌上父皇确实气色大好,甚至还颇显红润了。万贵妃正陪侍在皇帝身侧,今日她妆面仍是厚的很,粉白如纸腮红似桃,想来也并非只出于虚荣。
这次朱祐樘什么都没说便朝皇帝磕了个郑重的响头,垂着头言辞恳切承认自己之前对父皇言辞偏激,有失教养,委实不该是人子所为,不配太子之位,遂自请废位以示惩罚。这种套路皇室中人早已见惯,身为父皇皇帝自然得先贬后夸,之前再如何不愿认同太子的提议,这会儿也得比如让屋内屋外长耳朵的人都听见,他也认为太子所言是有些道理的。不然接下来如何给他减轻责罚?到最后皇帝也就罚太子一年俸禄,再责令太子闭门思过直至大婚之期,《皇明祖训》《孝经》《文华大训》每日抄他十篇,不抄完不准进膳,更不准出宫。
就是抄书挨饿,也不算什么大事。很小的时候他还只是胆小而非懂事,也偶有触怒长辈遭到类似责罚的,只是往后他就不给任何人这个机会了。这么久以来责罚方法也没什么太大变化。
领了罚朱祐樘便打算乖乖回去抄书了。然而在他起身之前皇帝又问住了他:“父皇不是不明白你的顾虑,可想法再多大不过子嗣之计,你走之前必须给你父皇交个底,你到底打算如何安排你将来可能充入后宫的妃嫔姬妾?”
朱祐樘当然明白父皇这样问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于是他再次拱手垂首,加重咬字答:“若是太子妃失德或无子,自然需得再纳嫔妾。”
皇帝又急了:“等太子妃失……”
“皇上!”万贵妃用力摁了下皇帝的胳膊用力摇着头耳语,“别逼太紧了。”说罢又拔高声调堆起笑说:“太子都这样说了,陛下大可放心。太子殿下向来深明大义,即便是为保国祚传承,也不可能让自己子嗣凋敝啊。再说句粗鄙的话,哪个男人……会拒绝去尝个鲜呢?”
室内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万贵妃嘴角挂着微妙的弧度,而皇帝正定定地瞧着他,朱祐樘赶忙垂下头不去看这略显尴尬的光景。
不过皇帝是的确突然没有兴致再追根究底了,一副不耐烦的口气把朱祐樘打发走。朱祐樘深深呼出一口气,恭恭敬敬叩首拜别后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有时候朱佑樘会忍不住心中生出一股罪恶感。
是的,虽然旁人总是对他赞誉有加,至少在这件事之前认为他无可指摘,但朱祐樘向来认为人最贵在有自知之明,出人头地是其次。在这一点上他自认比别的人清醒些,也向来不觉得自己当真是高洁无暇的圣人,比如这次争吵事件,他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用父皇与万贵妃之间的感情对他产生的种种影响去的,其次,当他怒不择言控诉种种的时候,暗示父皇每个被伤害过的皇子都和万贵妃脱不开关系,这是未经查证就脱口而出的谎话。
虽然他受到他人影响,难免有过痛恨万贵妃的时候,也的确是向来不怎么喜欢这位高调张扬的宠妃,可就算他刻意留心,总有怀疑,可十几年来是真的没有找到任何能证实万贵妃杀皇子的铁证,所有的疑窦都是捕风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