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皇总是和我夸你说你是个好孩子,”她对他笑道,“从小到大都这么夸,他一直以你为傲。你应当明白。”
还能说什么呢?朱祐樘点点头垂下眼睛不再看对方,万贵妃也不再多话,转了身边干脆离开,朱祐樘听见她那华贵的拖地长摆悉悉率率旖旎过地面的声响越来越远。他知道她已经走了。
“殿下?”萧敬小心凑过来问,“还要奴婢换靶吗?“
“不用了,”朱祐樘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说,“回宫。”
他其实一直都没兴致,自从回来之后做什么都没有兴致。与父皇之间还在僵持没有改善,某个人的脸也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无法摆脱,那姑娘告别前仰起头来望着他的脸,一遍遍在他脑海中重现。
他无法忘记,忘记张殷转身回家前望着他的模样,尽管那只是短短一瞥。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小丫头,那满蓄泪水的通红眼眸中沉着如此深刻的伤痛。那双眼蕴含的情绪太复杂了,不仅仅是悲哀而已,还有绝望,还有仇恨——对,仇恨。
她在恨谁?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偏偏这样激烈的情绪,都被她尽力压下藏蓄起来了,道别时话语平淡又轻缓,是真的不愿意无关之人对她产生不必要的感情,比如怜悯。
好倔啊。
这样活着不辛苦吗?
辛苦,当然辛苦。
这种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世上能有几人有理由,有勇气去憎恨自己的父母家人呢?
“大哥?”
冷不丁有个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唤他,惊得他手一抖将本来打算放进书架的《大字结构八十四法》没抓稳掉出手去。声音的主人手疾眼快弯腰伸手接住了书,直起身来眼神微妙的很。
“果然跟萧敬说的一样,”朱祐杬摇着书嘿嘿笑着说,“三哥你自从回宫之后就整日神游天外,心不在焉,也不外出,门户紧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皇上一样病了呢。”
“四弟,你来做什么?”朱祐樘将书从他手里抢回来皱起眉头问,“特地来看我笑话?”
朱祐杬往后缩了缩摇头道:“那怎么能呢,我是来关心太子爷人生大事的!自从上次听说你跟皇上吵架,我这个当弟弟的整天怕老哥脑袋突然掉了,你又闭门不见客,要么就突然跑得没影儿,好容易逮着你在,我可得问个仔细了。”
朱祐樘翘翘嘴角继续整理书橱说:“我要是被废,你就是太子爷了,你怕什么,我跟父皇不合你该高兴才是。”
“要是别的太子爷跟弟弟说这话,那肯定能把人吓得跪地下磕头不止,可我就不会。”朱祐杬得意洋洋地在朱祐樘身后绕一圈,又走到跟前催道,“因为我知道咱三哥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将来也绝不会是昏庸暴君之流。所以三哥你就告诉我,你跟父皇到底怎么回事啊?看你现在优哉游哉的样子,父皇气病了果然也就是说说而已吧?”
“气,都气病了。”朱祐樘两手操在身后转过身踱着步说,“完全不肯见我。”
“嗨,现在全天下都议论纷纷为啥咱这位太子只肯娶一个妃……”
“不是只娶太子妃,只是暂时如此,再说了,你也不用如此夸大其词吧?你以为天下人当真就这么闲,这么点事也要议论没完?”朱祐樘说完扭头皱眉望向朱祐杬道,“百姓每日忙于生计,奔波劳苦,根本不会在意太子何时娶妻何时纳妾。所谓‘天下人’指的是哪一波人,你真没有意识到?”
朱祐杬一脸懵懂地点点头说:“我……好像懂了。”
“文人的嘴杀人的刀,父皇跟我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怕这个,咱们吵得越凶,骂得越多的就是我这个儿臣不忠不孝,肆意妄为,总比骂到父皇头上好。但说到底,这点事也不至于严重到引发朝议争端,好在父皇答应得爽快,这事儿很快就过去了,你不必替我担心。”
朱祐杬夸张地张大嘴成鸡蛋状,竖起大拇指说:“不愧是太子,想的就是周全!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了,你为什么还……整日里魂不守舍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
是啊,我为什么……终于能把她的模样通过回忆刻在脑海里了,可为什么还是再三思量也还觉不够,这种滋味就像耽于糖蜜,一次两次不够,可越尝越上瘾,越尝越沉溺。
这可……
“你这次外出遇到什么人了?”观察良久的朱祐杬伸过头凑近问,“我可从没见你这样连话都说不清楚,这么简单问题答不上来的。萧敬!”他转头冲外边招呼,“你说!太子殿下在外头晃悠到底遇到什么了?回来就这样!”
萧敬瞥了主子一眼,心一横喊道:“遇到了个乡绅家的漂亮小姐!”
“萧敬!”朱祐樘猛地砸了桌面怒道,“你真是给我惯的没边儿了!滚一边去!”
“哎!三哥!别!”朱祐杬扯住朱祐樘的胳膊劝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