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皇帝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两下,“你”字之后却最终骂不出句囫囵话来。朱祐樘见他目眦欲裂,眼布血丝的模样就知道他已经急火攻心,怒不可遏,却到底是被质问得挤不出半个字来。方才朱祐樘好生与他讲道理他劈头盖脸便是顿叱骂,非要如此才肯安生谈话吗?
朱祐樘万分无奈地摇摇头,皇帝冷笑两声说:“你万娘娘挨了一辈子骂,后宫骂,前朝骂,百姓骂,写进史书万世之后还挨骂,她原和我说你同别人不同,心如明镜似的清明,从未非议于她,没成想你也不过如此。可你既然搬了贵妃事迹,难道不知道当年朕欲立其为后,结果如何吗?都二十多年啦,到底朕没能给她她想要的,穷极一生越不过这礼制章法,你一个毛头小子,何德何能说改就改?你所谓的理由论据也是不堪一击,我们眼下国库充实,财流宽裕,更何况每个太子,太孙都是这样过来,别人都可娶得就你没有精力?你……你这传出去不怕被人吃耻笑?亏你说得出口!多纳些姬妾难道还能吃了你?荒唐!“
朱祐樘神色突然黯了下去,犹如面容转眼覆上寒霜坚冰,望向父亲的视线更似钢刀彻骨尖锐。
“能,”本来隔桌坐着的朱祐樘死死盯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皇帝,起身来到他跟前跪下,凑近,用耳语般的声线一字一字地强调,“她们真能。”
慌乱在皇帝眼中一闪而过,他迅速别开头斥道:“胡说八道!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朱祐樘将胳膊靠在坐塌上又朝父皇凑近了些,气得自称都忽略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很久以前我向您请求彻查母妃死亡真相时,您也是这么说的。难道浑浑噩噩,没心没肺地活着就是您的理儿?“
“逆子!”皇帝猛然站起怒瞪儿子骂道,“你这是在教训你父皇吗!忘恩负义!”
朱祐樘扯开嘴角露出个扭曲怪异的笑来,一步不退,直勾勾盯着父亲双眼道:“您认为临幸母妃一晚,封我为太子位就是皇恩浩荡,圣德昭昭了吗?我险些淹死、毒死、摔死、病死,无数次从鬼门关前过时您的恩义在哪儿?到现在我头上仍有手指长疤,那是三岁时差点被菜刀劈时划的,伤疤永远消不去,您从来不知道吧?若不是我母妃是在我封太子同年暴毙,您恐怕至今都记不起她是什么时候去的吧?您忆得起她的死状吗?想得起母妃死后我见到您问了什么吗?”
皇帝开始不自觉地闪躲儿子的目光,嘴上仍硬道:“十几年的事儿了,我哪儿……”
“我当时问您,”朱祐樘干脆打断了他,“我问您,是不是我害死了母妃。”
此话一出,父子间突然陷入死般的寂静。皇帝瞪圆了眼看向自己十八岁的太子,他眼里已经蒙上了水雾。
“你是太子,”皇帝咬住牙关说,“你决不能有这种想法。你母妃……只是命薄福浅,与旁人无关。”
“无关?”朱祐樘的眉心瞬间紧锁成疙瘩又立马松开,这才缓缓往后退开,仍旧锁死了父亲的视线说,“您敢说母妃横死也与您无关?与您那万妃所执掌的后宫无关?谋害皇嗣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就是在您后宫发生了,宫规呢?律法呢?可曾有谁被处罚?脏手见了光的吗!你既然保护不了她,为什么去招惹她?既然保护不了我,为什么把我生在这世上!”
最后这一声嘶哑的质问中皇帝的身子无法忽视地颤抖了一下,朱祐樘清晰看到父亲与他对视的双眼中怒焰早已消失无踪,剩下赤裸裸的苍老和无力,从那略显浑浊的瞳孔中倒影中倒是无法看清自己右颊上淌下的一行泪。
“我从小就特别羡慕那些宗室子弟,”朱祐樘垂下眼睑说,“经常思考如何混在他们中间,离开这里。一想起手上沾着亲娘鲜血的人现在还在某个地方锦衣玉食,您那后宫就令儿臣感到不寒而栗,我决不会让这种事在我手上重演。不过我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现在便回府中待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儿臣……先告退了。”
他就那样离开乾清宫,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回到太子府后他闭门不出半日,干脆心一横决定出宫,反正如果他注定要遭到大难,注定要狼狈不堪地离开这个金碧辉煌的皇城,多去感受一些人间美好才能算珍惜自己所剩不多的人生吧。
他向来不忌惮以最坏的心思去推测一切紫禁城里可能发生的事。
然后他就心烦意乱离宫而去,晃荡三天才磨磨唧唧地回去,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这两天病势沉重,是真的起不来床,不宜见客。
“太子爷这几箭,似乎……失了往日的水准啊?”
万贵妃的话突然把朱祐樘拉回神,他扭头一看万贵妃正歪着头瞧他那被箭插了个七七八八却没有一支中红心的箭靶。他疾步走上前扶住箭靶招呼萧敬:“来人,换靶!”
万贵妃笑着揶揄:“这可不像你啊。”
“今日……状态不太好。”朱祐樘避开对方视线回身道,“让贵妃娘娘见笑了。”
说完他快步走回校场另一边背过身收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