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行刺后,北祈的刺客当场咬舌自尽,我则在床上休养了一月才下了床,箭伤在肩膀上,留下了好大一条疤,下雨的时候总会隐隐作痛。
犹记得昏迷之时,床前总有一道身影,跑前跑后,我觉着自己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只是很疼,疼的眼泪止不住。
我抓着他的团龙纹锦袍一角,哭着哀求:“求求你,我想见阿爹阿娘。”
他似乎踌躇了一下,随后说:“阿释,母后下旨封宫三日,任何人不得进出皇宫。”
我突然就有点不想理他。
只是看着他这几日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就没有那么不识相,只是翻了个身,抓着他的袍子,泪眼朦胧:“你不要走,我怕黑。”
手被他握住,他应了一声“好”。
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觉着,一直以来让我厌恶至极的皇宫,好像突然之间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被美色所迷。
我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可是又隐隐有些期待这种时刻。
我觉得我真是被关久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我昏迷醒来之后,才知道在我休养的这些日子里,萧楚珩也跟着连跪了整整一月的祠堂:每日下学后,便要去祠堂跪着。
说起来,萧楚珩都要弱冠的人了,还要被自己的阿娘罚去跪祠堂,也是真的蛮丢脸的了,尤其他还是天子,就更丢人了。
我就吩咐了婢子,每日给他送碗热乎乎的薏米百合羹去喝,聊作我俩同病相怜的一抔安慰。
不管那是不是北祈的刺客,但宫外想要我俩性命的冷箭,倒确实数不胜数。
于是我又想起了“镜花水月”那个故事,不管这故事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道理是一样的:只要这乱世还是乱世,那么最繁华的地方也是乱糟糟的,宫外是乱的,宫里便也是乱的,只是各有各的乱法,各有各的不如意。
只要天下一日不统一,那么这样的刺杀只会愈演愈烈,像我和萧楚珩这样的宫中贵人,再想心无牵挂地出宫去,便确实希望渺茫。
也是自那日后,昭慈太后下旨——未得太后降旨,不许我与萧楚珩再行出宫。
此旨一下,阖宫严守。
瞧瞧,甭管萧楚珩几岁,这宫里做主的,到底还是太后娘娘。
其实我也知道太后娘娘的苦心,虽然南境统一了,但毕竟统一不久,宫外仍旧危机四伏,若是萧楚珩出了半点差池,整个南萧怕是又要四分五裂回去,那“镜花水月”的荒唐事便又要反复上演了。
他可真不愧是南萧的宝贝疙瘩!
于是,我又成了北邙墙上的常客。
/
萧楚珩弱冠礼那天,满朝文武都来道贺帝王之喜。
因为我还没有名分,所以宫里的很多宴会我都不能参加,尤其是有朝臣的宴会。
萧楚珩就让周公公把我领到后苑,在那里,我见到了我阿娘和阿姊,只是外男不能擅自进入后宫,所以我并没有见到阿爹,但我已经很感谢萧楚珩了。
阿娘摸着我的手,眼含泪水,说:“我的阿释长大了。”
她来来回回反复说,我忽然就有点恍惚,我忽然发现她好像不是我记忆中的阿娘了。
我的阿娘是不会有白头发的,我的阿娘也很少哭,记忆中她总是笑着的,笑起来很好看。
不仅阿娘,就连阿姊也不一样了,她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听说前几日已经许了人家,是宣平侯的庶子商仲徽,阿姊笑起来有个酒窝,可是许多年过去了,她笑起来时,酒窝那么淡,淡的几乎已经看不见。
她们突然就像两个陌生人,遥远得还没有萧楚珩亲切。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物是人非。
后来她们走了,阿娘阿姊没有多少不舍,我好像……也没有。
夜宴结束后,萧楚珩牵了一匹马来,问我要不要再去见见我阿爹和阿兄。
我却哭了,拼命地摇头,他不解,伸出手,又垂下,最后整个人都开始不知所措:“阿释……你不是……一直想见你阿爹阿娘吗?”
我却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最后哭得晕了过去。
因为我忽然发现,我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镜花水月”这个故事里,那个逃兵最后为什么会吊死在枯柳下。
我觉得恐惧。
我醒来的时候,听说萧楚珩又被太后娘娘罚跪祠堂了,因为他擅作主张让我见了我阿娘,东窗事发被娘娘发现了。
我让婢女给我梳洗打扮一下,随后去见了太后娘娘。
娘娘当时正在看一卷佛经,见我来,沉沉叹了一口气。
我轻轻跪下:“娘娘,道理阿释已经明白了,阿释叩谢太后娘娘的先见之明与苦心,还请不要再责怪陛下了。”
太后娘娘没说什么,只是让我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