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有哀牢山,有千佛塔,也有旱魃之地天魔城、万鬼窟,这些都是摩罗死后,由妖孽莲华掀覆而出的城。
如今西南地僻,神佛不顾。古城成了苦城,弟弟在这里出生。
那年冬,宗室大妇樊夫人予我私人密信时,我在昆仑宫殿,望着厚厚山雪久久出神。
直至新王篡改史书,使得宗派相互攻伐、百姓因信仰而杀戮,才明白如今庶子当途,让这天下昏聩太久,乱了祖宗礼法。
弟弟名婴,公子婴。血统纯正,生来尊贵,便是当今王上——九国的皇帝,都曾要下辇作揖之人。
我在昆仑宫殿思索许多天,最终违背与禅师的约定。扬鞭闯关之时,禅师坐在关隘山门前,顿首圆寂,我持朴刀,打马走过。一人,一马,一神赐悍刀,我自此出名。
翻越昆仑并踏进西南之前,我本以为一切来得容易,可被射落马下摔进西川近乎溺死时,却只能寄希望于山下途经拜见的千佛塔内诸座神佛,愿其垂怜留在内府的弟弟,佑他暂渡此劫。
西南河水向来凶猛,裹挟泥沙涌向哀牢山,最后荡进传闻中的旱魃之地——天魔城。
被倒吊在天魔城外参天古树上,烈日灼伤、半晕半醒间,我才看见一人。
对方深色短靴,玄色衣衫,腰间别银铛,手持弯月刀,面容精致阴柔,黑色长发如女子编成小股缠辫,上面穿戴银饰,半扎半披散,是个脸蒙白布遮挡旱地风沙的苗民少年。
少年手中锋利刀刃划过我脸上黔字时,问了句,“中原人?”
我没说话。
少年嗤了声。
他手中弯刃轻轻一挑,将我脸上刺黔字的皮肉剜下,然后盯着滴血的刀刃瞧了会儿。彼时我眼角正淌血,视线虽模糊,但能感受到弯刃轻轻划落咽喉的威胁。
少年桃花眼薄含讥诮。他笑,正因他手中弯刀割破我衣裳,瞧见我袒露的胸膛,“中原男人果然都爱着女装。”
我盯着他,扯动嗓子:“都?”
少年眨了下眼,极快,他似有些不悦,眉间隐含煞气,然后手中弯刀一挥,刹那间劈斩下半截树干。
不知少年本意作何,只待我从树下松软沙坑里爬出时,他已骑着瘦落骆驼走远,沙脊戈壁上只剩稀疏诡异的驼铃声。而那柄我自长城关隘带出来的刀,便斜插在树下,受风沙掩埋,只露抹漆沉刀柄。
我用左手缓缓拔出,回头朝纵深数千仞的天堑望了许久,然后握紧朴刀长柄,准备去找如今这旱魃之地的主人——这混沌世道中模糊是非边界的一人一仙,仙是妖仙之鼻祖,人是驭鹤止祸的神童。如今,唯有他们愿意救弟弟,能救这兵荒马乱的国家。
我提着刀,在城中独行。
曾经的天魔城,乃道中之魁首。自摩罗将心埋于山巅不死树下,后来横空出世的妖孽莲华翻手将整座城池颠倒倾覆,曾群魔乱舞的淫窟成为今日延绵若高山的万里旱地。城中焦土绵延,干旱沟壑丈深,烈风如刀刮面,吹拂地上烧给死人的纸钱。
白日街头,人烟稀少,每家每户紧闭门窗。
守城的鬼猴子从干裂的沟壑缝隙底钻出时,我当街横刀,挡一众披玉盔甲而不死不腐的鬼兵。鬼兵无目无口,无耳无鼻,一团乌黑煞气凝聚于等身的银盔血甲之下,而鬼猴子趴鬼兵身上,负责给地下死人传阳间活人的话。
“卞和玉。卞和玉。”
“可有信来?可有信来?”
被鬼兵拿锁链拖进地下时,路面纸钱纷飞,天色阴沉,浓云席卷,骑战马的鬼兵迟疑了瞬。我则趁机自折两指,以断指为擎柱,定地面之上、方丈之内的阴阳边界。
“摩罗铁律,阴阳分,昼夜明,贵客循礼,魔兵消散!”
所幸摩罗余威尚存,由他所铸的三十三铁律仍然有效,贸然闯界的一兵一猴顷刻灰飞烟灭后,其余贪婪的鬼兵主仆则勒马于边界外,游走一番后再消遁于地下。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汗津津。
彼时,与禅师约定的十诫,已破了两条。
街面上开始出现行走的人影,耳边渐渐能够听见坊市吆喝的声音,头顶的烈日不再令人眩晕,我知道此刻才算正式入城,方才之景不过是当初妖孽莲华困守屠戮仙人的障眼之法,一步一景,一人一障。
我收起朴刀,乞丐似的倒在路边歇了会儿,才重新踏进这旱魃之地的天魔城。
果如传闻,天魔城内,各路妖魔、仙客与凡人杂居。市集之上,售卖物千奇百怪,我眯眼找寻铸有三十三铁律的地方,却先被不人不鬼的人面怪物嗅到血腥,擒在破庙里。
“这小子不男不女,一身狗骚的腥味儿。”
“瞧他装扮,像是中原贵族。”
“他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南边来的奸细!”
“先抓了再问老大,看要不要宰了他。”
被五花大绑钉在庙内石柱上时,我歪脸瞧那衣衫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