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弯下身去看时,果见床栏与墙夹缝处,暗红一点,似有何物。
伸手够出,竟是一个小葫芦,只有拇指那么大。擦去灰尘,现出血红颜色,倒跟顾旸腰间的葫芦有几分相像。想来这小葫芦是苏母的遗物,不知是什么金属构成,竟然没被熔化。
二人细看时,发现那不是挂件,其实是个小瓶。顾旸刚要去拔葫芦盖,忽然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不可,无论如何不可!”
“徐承煜!”顾旸和苏见黎相顾大惊。
“咱们先出府去再看。”顾旸把小葫芦装进怀里,跟苏见黎跑出屋去,用带来的那把锁锁了门,小白鸽飞落在苏见黎肩上。
欲待原路返回,却望见两个人从那路上走过来,正是徐承煜与徐濯埃父子。好在他们正对视交谈,没注意到顾旸和苏见黎。
顾旸仰头一望,侧面的府衙外墙有数十丈远,倘若跑过去,很大概率被发现,更何况还得翻墙。
他们这回来,身上还带了聂士成的手绘图。来徐府前,聂士成还说,自上次顾旸血溅喜堂后,徐承煜父子便各配了一把手枪,也给府中军士都装备了步枪。
倘若徐承煜与苏见黎父母之死当真干系重大,一镖杀死却又太便宜了他。
而一旦杀不得,亦或失手,教他喊来军士,又或是掏出手枪,被他陷于府中,且不说性命难保,更势必连累聂士成。
故而此番只求全身而退,不求擒杀徐承煜。
因此二人只得先往旧屋旁墙边躲了,他们若走过来,便反向周旋,或可得脱。
只听那二人脚步声急促,渐渐迫近。
“我是真心喜欢她!”是徐濯埃的声音。
脚步声停。
“你这话已说过许多遍了。”徐承煜声音严厉,“世间诸事,若都单单凭你喜欢便能做到,岂非太容易了?”
“做了但做不到便罢,可你们压根儿不教我做!”徐濯埃声音愈发高昂激烈,“既然喜欢,为何不能做?我且问你,你们在怕些甚么?”
“大胆!”徐承煜叱道。
“我就大胆了!”徐濯埃叫道,“我知道,你们惧怕的,就是那些个理学规矩,三纲五常,儿女婚姻务必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如今世事变了,你们却还是如此不知变通!……”
“啪”的一声响,徐濯埃声音顿住了。
听着像是巴掌音。
徐承煜怒道:“逆子!你在骂为父和老爷子么?你何不把前辈祖宗,都骂个遍?”
“……孩儿不敢。”
良久,传来徐濯埃微弱的声音。
徐承煜道:“我华夏文化,悠久深厚。你莫自以为看了些洋人的闲书,懂得点情情爱爱,便可以顶撞为父,掀翻这个家了!你爹和爷爷吃过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你小子还嫩着嘞!”
“只是……”
“只是甚么?那丫头是自己离开,又不是为父赶她走。”
苏见黎在墙后听了,心中一凛:“莫非他们所说的人,竟然是我?”
只听徐濯埃冷笑道:“呵,爹爹确是没赶她走,但话里话外,无不是送客之意。”
徐承煜道:“那又怎么?”
徐濯埃道:“孩儿有时就很奇怪。”
“奇怪甚么?”
“你们这些士大夫,打小读四书五经,每日价子曰诗云,做事循着死理,生怕悖逆一点,唯恐别人见责。大之于国家,不是前朝皇上妄自尊大,锁了国门,国家也不至于如此见欺。小之于孩儿,孩儿喜欢谁,中意谁,你们全然不顾,只按自己所愿所想,支配于我。你们活得这般束手束脚,不累么?‘空理’何不破?‘真我’何所存?”
这一番话给屋前屋旁的三人都听得大吃一惊,徐承煜当即骂道:“臭小子,你这些浑话若教外人听见,老徐家杀头灭族之罪!”
徐濯埃冷笑道:“先前你若从了康梁诸君共推宪政,教民众决天下之事,也便没有谁能杀咱的头,灭咱的族了。”
徐承煜急道:“悄声!我早知你小子被那些个叛党灌了迷魂汤,只恨为父管教不严。你与我私下说说便罢了,切不可教外人听见。”
“呵!叛党,何以见之?”徐濯埃道,“他们一心为国解忧,是社稷良臣,究不似某些老不死的,裹着脚不放,反以为美。”
徐承煜怒气冲天,竟然说不出话来,徐濯埃趁机又道:“你们杀死谭公六君,吓走康梁二公,还不罢休,还要把苏大人害死。我日后还有何面目再见苏小姐?我徐濯埃实以生在这徐家为耻!”
墙后的顾旸、苏见黎听得,齐齐失惊,但也是在意料之中。苏见黎咬着牙根,眼眶里便有些发酸,刚要冲出去,顾旸和小白鸽慌忙拉住。
“……反了,都反了!”徐承煜无言许久,大吼道,“怎么,你是要不认我这爹了?”
徐濯埃道:“爹生我养我,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