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乘着醉,踉跄到那小车前,扶着车栏,刚要发作,却见车上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晨入京时遇见的那驴车老婆婆。
顾旸见了那老婆婆神情惊恐,这醉意不禁消了几分,忙道:“老人家。惊扰了。”
那老婆婆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孩砸,你不是去成亲么?这一身血迹是咋个景儿?”
顾旸听到那声“孩砸”,鼻头猛激,一腔委屈和伤感莫名涌上心头。
“我……”顾旸万分痛苦地挤出那几个字,“新郎不是我。”说罢,忽然泪如泉涌。
老婆婆一愣,忙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好孩砸,有甚么委屈,你跟大妈说说。”
顾旸哭道:“本来是我……我跟阿黎成亲。徐家,徐家把我们骗了,让他儿子成亲……阿黎,阿黎也不跟我走……”
顾旸痛哭之间,腰上伤口隐疼,不觉身子发软,跪倚在驴车旁,抱着车轮,哽咽失声。
老婆婆见他情绪突变,慌忙下了驴车,蹲在他身旁,说道:“孩砸,莫伤心昂,那些恶人迟早要遭报应。好好儿一小伙儿,也不止爱情这一件事儿罢?……大妈也是过来人,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人这一辈子呐,坎儿多,但不还总得过活么。”
顾旸听得她这一番话,虽有所慰,终是更加伤心,竟趴在老婆婆胳膊上痛哭不住。
这是出山以来,唯一一个真心关怀他的长辈。
此刻他备受凌辱,飘摇逃亡,老婆婆忽然的关心,让他温暖而忧伤,让他想到了记忆中朦胧的爹娘。
老婆婆道:“我瞧你自个儿出来的,你那白马呢?”
顾旸道:“在徐府里,我找寻不见。”
老婆婆道:“孩砸,你若不嫌弃,上车来,大妈载你出城去。”
顾旸擦了擦泪,真个坐进车厢去,只见车厢一角堆着些破旧的日用品。
老婆婆上了车,把缰绳一勒,毛驴一声低鸣,便缓缓向前走去。
“老人家,我来罢。”顾旸忙道。
“你坐好就行。”老婆婆道。
顾旸心想,的确,自己虽能纵马狂奔,但于这驴儿,……却一窍不通。
此时顾旸见这驴儿慢慢悠悠,自己坐在这驴车上,俨然没了一点逃亡之势,又见老婆婆聚精会神瞧着驴背,驱着驴儿,神情如临大敌,忍不住发笑。
路两旁的众人见这一身鲜血的少年莫名其妙上了辆拾荒老妇的车,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看看远去,便打破寂静恐惧,重归喧嚷热闹。
顾旸歪坐在这驴车上,驴车轻轻颠簸,他却不觉烦躁,只感觉每颠簸一下,车厢里都荡进一缕清新的风。
他的泪痕慢慢干了。
“老人家。”顾旸忽然想说些甚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太合适,就止住了。
“哎。”老婆婆虽老,却不耳背。
“没甚么。”
“孩砸,你说罢。”
“老人家,”顾旸犹豫片刻,只好说道,“你……你有孩子么?”
“有啊。”老婆婆笑道。
“他为何不在你身边?”顾旸问。
“他若是活到现在,我孙子估计都和你一般年纪了。”老婆婆笑叹。
“他,他……”
顾旸不由吃了一惊,他看老婆婆笑得云淡风轻,不想却说出如此沉重之语。
他本想说“他死了?”,一时说不出口。
“他死了。”老婆婆却替他说道,“给太平军守南京,死了。年纪轻轻儿的,才二十,跟你一般儿大。”
顾旸微微叹息,沉吟良久,说道:“老婆婆,我自小没了爹娘。我……如果您不嫌弃,我当您的儿子。”
他虽看不到老婆婆的神情,却也注意到她整个身子肉眼可见地一愣,催驴停下,回头望向他。
“好,好!”老婆婆笑道,却说不出其他的话。
“娘,”顾旸突然喊道,“您就是我亲娘。”说着跪倒在车厢里,朝老婆婆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三个响头磕完,车厢地板上却留了一片湿迹。
老婆婆把他扶起,仔细地对着他的面容,瞧了片刻,眼中慢慢地也盈满泪水。
“孩砸,我的儿。你倒有些像他。”老婆婆含泪笑道,“从此咱娘俩儿便相依为命了。”
顾旸叫道:“娘!”一头栽进老婆婆怀里,老婆婆搂着他的头颈,二人无言相泣。
顾旸道:“娘,等我做点水果生意,买匹马,带你回山东,找个村子住下。山东的风景,你还未曾见过哩。”
老婆婆笑道:“好,好!我的儿!”
忽听背后“咯嘚咯嘚”,一阵马蹄声响起。顾旸从车厢里探头回望时,见是一彪军士,冲散人群,踏起漫天尘土,直往这边而来。为首那人,却是徐承煜的随从。
顾旸惊恨道:“不想他们仍是不肯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