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晴硬生生拽过了女童,听了她“嘶”一声的痛呼恍然才停手。
见周晴对待女童如珍似宝的模样,联想到可怜无助的穗穗,谢卿语原本沉寂的心忽而又裂了一寸。
像陈年结痂的伤口骤然绷裂,猝不及防。
她不欲多想,转身想下到一楼处看看其他布料,谁料周晴却不依不饶,甚至指向身旁的嬷嬷,厉声招呼着:“把这丫头按住,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女娘,如此不知礼数。”
来此二楼的大都是清河与洛水有头有脸的世家女娘,她从未见过此女。
鬓发简素清丽,没准是不知礼节,偷偷溜上来的轻浮庶出或是外室女。
“娘。”
小女童拉了拉周晴的手,黑瞳里澄静如水:“我刚才哭,多亏了美人姐姐哄我,娘别怪她。”
被这一声“娘”叫停,谢卿语回眸,微垂的杏核眼里掠过震惊,她前世的这位母亲如今都四十过八了。
这女童在她死时还没个影,看起来也就六岁的模样,怎么可能呢?
妇人生子三十岁已是高龄,周晴当真能在四十二岁再生育吗?
可她也知道,周晴绝不会对待妾室的子嗣如此温和宠爱。
周晴看着女儿纯善的眸子,最终缓缓点头,“是娘理解错了,走,咱们给姐姐选布料去。”
所以在她死后,周晴老蚌生珠,崔氏多了位嫡出的小三娘。
“瞧这雀蓝的苏绸,是妳姐姐最喜欢的颜色了,正好立秋前,娘赶得上给妳姐姐做一件薄袄,省得她冷。”
“母亲,我也喜欢这颜色。”
听了一大一小的对话,她眼底闪过讽刺,忍住眼尾丁点的湿意,逼自己把泪花压了下去。
周晴待这两个女儿自然是没话说的,这雀蓝颜色极衬肤白,可惜出自江浙一带,布料绸滑,要选了手细腻无刺的绣娘日夜赶制方可制成,极其难得。
从前崔柔昭喜爱雀蓝之色,因此布匹一送到崔宅,她只有眼馋羡慕的份。
人人都道——崔氏长女爱春绿碧影之色。只有她知道,是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只能退让。
再后来,她便不喜爱雀蓝之色了。
思忖至此,谢卿语心已落了骨子里,闷闷的不适,她转而想下一楼,可随即却听到女童开口,如是说:
“可是娘,大姐姐已经去世了,她怎么能穿上妳做的薄袄呢?”
女童的声音温软如暖阳,可谢卿语只觉得周身发冷,如堕冰窖。
她拿着一匹翠色的布,周身止不住地抖。
“姐姐是做了天上的仙娥,娘不是和妳说了吗?”周晴一板一眼地纠正着女儿,尾音却耸兀颤抖。
“对不起,娘。”
女童声音里满是懊恼,“我又忘了,姐姐是仙娥,在天上呢!”
谢卿语不知道她是如何走出晴梳阁的,小厮看着她慢吞吞的、堪称怪异如人偶的步伐,想上前搀扶,又惦记着男女与主仆之隔。
“没事,不必扶我。”
她挨着墙,慢慢地挪步,像嶙峋将死的老人蹒跚且缓慢。
窈娘这才从后头追了上来将她扶住。
所以她周晴是知道的,早就知道她其实喜欢雀蓝色。
周晴知道,她很羡慕妹妹先一步挑了自己最喜爱的颜色,知道她所有的委屈和伤心。
这么多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柔昭先行拿起雀蓝的布匹,明晃晃的炫耀。
而周晴,则一脸溺爱的看着幼女,只用一瞬瞥见她撇下的唇角,才敷衍地劝慰,“这有这么多布匹,还不够妳挑吗?”
“况且语姐儿,妳可是最喜欢翠绿绸布了不是吗?”
经年的委屈回溯了时光,汹涌波涛般地席卷着她。
不是不明白,只是不爱罢了。
可悲至极……
她还傻傻的以为是她伪装得太好,周晴看不出她的难过,她还想着不能让母亲为难,只委屈了自己就好。
想起周晴最后唤了女童一声“柔奴”,幼妹竟然与她同名。
是赎罪吗?
把亏欠她的爱,都弥补到小女儿身上。
崔氏的三娘子崔柔奴,但愿不要同郑侯夫人那般,一生茕茕孑立,逝于孤苦凄冷之中。
谢卿语在窈娘忧虑的注视下,勉强自己走进了马车内,靠着车壁阖了眼。
窈娘催促着马夫,“快些回去,我们三娘子不舒服。”
语毕,窈娘瞥向密不见光的马车车厢,里面悄然无声。
直至半柱香后。
车厢内先是呜呜咽咽地低泣,再是哽咽硬憋到粗喘的哭声传出,断断续续,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窈娘想安抚,开口却眼圈骤红,“三娘子别哭了,奴婢在呢。”
车厢内的谢卿语仰头,片刻后就听见了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