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水渺渺,含烟带月。
妇人着白底水红双喜纹的褙子,矗立谢宅门口眺望着。
向徽容眼下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疼着,语姐儿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开始忧心。
林嬷嬷劝慰道:“夫人,姐儿必然不会这么快归来,郑府这样规严清正的阔族,多少也需好好交涉一番。”
正当她越发焦虑之际,竟见女儿完好归来。
向徽容心下大安,迎上去,伞柄低覆下来,“回来这样早,同妳婶母和郑老夫人拜别了没有?”
可见女儿脸色微暗,唇撇得平直可挂两三油壶,这时向徽容才意识到不对,回眸朝不远处雾里的油青色马车望去。
澄波雨珠飞溅,一只素白的手撑起了半扇车帘。
指节如竹、干净笔直,当真是极优越的。
可……那似乎像男儿郎的手,不似女子的。
视线上抬,与一张淡漠至极的脸对上,向徽容微怔,对方竟颔首致意,又侧目看了眼女儿的方向才垂下帘子。
马儿扬蹄离去,嘶鸣混了雨声淅沥。
“那是……”
向徽容喉间微吞咽了下,看向身旁的少女,“语儿,是妳五叔送你回来的?”
要知道,语姐儿可从未见过她这五叔,高门鼎族的嫡子,全京城最光风霁月的人物,天子颂赞的世家第一儿郎,如今竟亲自送了女儿回府?
还不是顺路的。
向徽容见谢卿语点头,心中虽惊诧却没忘记问了最重要的一句:“可同妳五叔道谢了?他这样忙的大人物还送妳回来,当真是个温和仁善。”
随即她脑中掠过“克妻”二字,向徽容心中暗自惋惜,多好的郎君?竟莫名地背了这坏名声。
她紧紧地凝视着女儿,却见谢卿语鬓湿、绛绡香汗浸润,漫眼低肩的垂怜模样,便知是淋了雨的缘故,先让婆子煮了热热的姜汤,簇拥着少女回了暖屋。
谢卿语的眼垂得极低,她只说了甄氏刻意留她小住,倒没说想撮合她给郑裴做妾的晦事,眼下多说,只怕母亲更担忧。
至于与谢怀回程的一路,她实在不知如何同母亲开口诉说。
毕竟她不仅没和谢怀道谢,甚至——还怼了自家这位官位亨通的五叔。
想到自己临别前所做的凌厉模样,同被捕杀时故作野驯的野兔般,可怜又可笑,不知谢怀如何看待。
越想心头越乱,午梦千山,她阖眸午憩时思绪也是一派烦乱,光怪陆离的前世旧影儿一幕幕地浮现。
“我看你是当真愚昧不觉!竟考了这没眼见的成绩,我真是愧见列祖列宗!”
“爹你还说我,你当年不也考了三次乡试吗?”
“你,你个逆子!”
门外噼里啪啦的争吵声簇成了一团,谢卿语惊吓中起身,披了件烟绿的绉纱小衣,行走时无风自动。
来了青章台,仲夏笼翠的柏树遮住了正堂的光景,可谢行一眼却瞧见了妹妹,像寻了救命稻草般挥手抬臂,“阿卿,妳唯一的阿兄我要被打死了。”
“少烦你妹妹!”
谢施怒目圆睁,脸色比砚台更黑,四处扫视着该寻些什么再揍谢行一顿,竹篾着实太轻,不解恨。
“爹爹,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兄长身子骨刚好些,去年那样凶险的境况,可能都还没好全呢!”
听罢,谢施顿住。
去年还未回洛水时,谢行这原本康健的少年郎竟意外染了场重疾,差些去了,当时吓得夫妇二人好一阵儿的心惊胆颤。
他无奈地放下手叹了声,指了指案台上一册竹简,赤红的“丁末”二字昭然夺目。
谢卿语知道,谢行来了洛水需考进百鹤书院修学,科举是每个世家儿郎必经的路。
百鹤书院算是洛水最历史悠久的存在,出了好些进士,甚至登科状元。
只是相对严谨,入学需参与检考。
等级划分为——甲、乙、丙、丁。
丁末——可谓是最差最差的存在。
再说得难听些,请来的院长是经世大儒,他自然恨不得踹出此类不知进取之人。
谢卿语悻悻然,她对此倒不陌生。
前世她刚嫁入郑府时,郑裴还是十七岁的世子爷,清正自律,日常的小考也多是甲等、甲优的好成绩,根本不用甄氏操心。
如今,倒也不怪谢行生气。
谢行看了眼娇柔的小女儿,怕再教训谢行会吓到她,只能长叹一声,摇首离去,“如此不可教!”
“幸亏阿卿来了!”
谢行束发垂肩,他也是生了副好颜色,斜眉飞鬓,凤目潋滟含情,常常几句话便哄了向徽容喜笑颜开,低叹闺女还不如兄长嘴甜。
发尾系了结红缨,谢行摸了摸被打到微痛的手腕,迎上妹妹疑惑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掏出了一个竹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