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同泱沉默不语。
她终于说出心中所想了，那是在清河查不到的东西。
香炉持续燃着，升起的烟一缕接着一缕，气味还是浓烈。
张氏双眼盯着地面，仿佛是透过地板看向什么。简素的衣服，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鬓角垂下几缕发沾着泪贴在脸上。她身形富态，眉眼间却带着些怨恨，“王富贵曾经求取我，我答应了。我家也算是小商人家，为了跟他，我和家里断绝来往。几年前因为采买方便搬来清河，可是他却对我平淡了，早出晚归，采买外出甚至十几天都可以不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总是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会。他觉得……”她哽咽，面上的泪珠越来越多，滑落脸颊，将衣裙洇湿。
“他觉得我变了。他喜欢那个未出阁的我，总是待在街角满是欢喜地等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在家中闲坐。我改了，我开始收拾，开始相夫教子。他又告诉我，他会给我银钱让我安心生活，我本是小姐不必做这些。”她哭得颤抖，“可我的手上，脸上早已经起了皱纹，我早就变了，我回不去了。我们开始大吵，分房。他还是每月给我足够多的钱，我用这些钱安心度日，权当没有这个夫君。”
人性就是这样复杂。
人心就是这样易变。
他们中间没有旁人，没有难关，有的不过是鸡零狗碎的日子里不能够理解的言辞。
生活要过下去，所以他们选择了不分开以维系这个家，各过各的。他们还是家人，却不是爱人。
张氏用袖子擦了擦面，道：“不管郡王信不信，我没有杀王富贵。”
看见顾同泱点头，她又开口：“府师说要我闹，会给我足够的银钱生存。在这个选择上我不认为我有错。”
顾同泱睨着她，依然不语。
“我本就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一技之长，也不会经商取材。”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只是于我有利的我为什么不做。”她卸了力跪坐，垂着头望向顾同泱，带着哀怨。
妇人生活本就不易，更何况她是一个寡妇。
王富贵爱不爱她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阿万，她得尽责将他好好养大。府师来的那一日就同她说了，他知道她的难处，她去讨要抚恤，将事情闹大，他会给她一笔足够生活的银钱。她同意了，毫不犹豫。
王富贵死了她当然要讨一个说法，第一次去要工钱她没有想到，那么这事儿提醒了她，她当然要去。不说讨了有钱，就算讨不到也要得到一个说法。
只是，她自己也没料到，曾经的闺秀，落落大方的她，早已经变得市井，泼赖。也没有过多少年岁，可是那样秀丽文静的她早已远去消失不见。她本向往生活，却囿于生活。
权贵斗争与她何干，于她有利的事情她都必得去做一做。贪？贪又如何，能得来的，能为她和阿万日后生活有保障的，她都要贪。
顾同泱将她所有情绪都收入眼里，平声道：“阿万很好，你在这里再待几天。我会查清楚。”
张氏磕了好几个头，郑重地道了一声谢。
杜衡进来，领了她下去。
顾同泱呼了一口气，懒懒地躺在椅子上，仰面看着横梁。
张氏的缘由已全然清楚。那么，府师，府师，郡守府的府师吗？
他有些迷茫了，闭上眼想再思索思索。
良久，耳边玉珏声泠泠，有人在他案前坐下。
他睁眼，看见一张姣好的面容，眉眼带上了笑。
“你怎么来了？”
李谣是撑着胳膊，泰然道：“来看戏呀。”
描述的如此简单，想必是从头看到尾了。
“在哪看的？我还以为……”顾同泱坐起，也撑在桌子上凑近她，对上她的脸，一脸笑意，“你是来看我的呢。”他的尾音有些上扬，溢着愉悦。
宝蓝色的衣服显得他白皙又华贵，眉宇从容自若，目光清澈如水，映着烛火，晃啊晃。
李谣是莞尔，眼眸清亮，离得更近一些，与他目光相遇。
“是呀——”
狡黠，又勾人。
如此近的距离，仿佛感受到了她的鼻息，温温热热，目光又灼灼。
顾同泱耳后一热，垂了眼，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他往后仰了仰，想避开她的目光。
“有事儿说事儿。”顾同泱用手臂遮着眼。
李谣是想起来意，道：“你再想个愿望。”语气里带了些期盼。
顾同泱那点热霎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抬开手臂，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没有。”
“想一个！”李谣是坐正，瞪着他，声音大了些。
“我说的你又做不到，许什么啊。”顾同泱侧过头不看她。
这人真是有趣又有病。他真的什么时候得找个机会带她见见大夫治一治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