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哇——”
空气中飘荡着如婴啼般的鸦鸣,悠远似隔千重山水,分明却又抓耳挠心。
一种清冽的触感慢慢摸上端木樾裸露在外的肌肤,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一路渗到她的心底。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大都督,我们到了!”
暗道前方传来大将军柴进刻意压低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兴奋。
幽暗的火光中,父亲似乎往她这里瞟了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屠城。”
天未破晓,大祈皇城之中亮如白昼,喧如闹市。
金属撞击的声音,肉骨绞斫的声音,嘶喊哭骂的声音搅动着此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
端木樾僵硬地杵在原地,像是用另一个人的眼睛看着,只觉得眼前这些往日里她奉旨进京才能见到的贵人们就像一个个填充着血肉的锦绣囊袋,只要被那么明晃晃地一戳,就瞬间泄成了一地红泥。
她望向不远处的城门。
不久前还盘旋在城楼上方的乌鸦或许被眼前的人间炼狱惊吓,此刻已不知所踪,丢下了那具被它们啃得不辨人形的尸骸,在青灰色的天幕中晃晃悠悠。
晃晃悠悠。
就像一团被绞碎的破布。
七日前,正是这团碎布助她出逃,如今也指引着她回到了这里。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屠城?
为什么要屠城?
一丝腐臭钻进了她的鼻子,仿佛突然间唤醒了五感,眼前的地狱图景袭卷着火光向她呼啸而来,她忙闭上双眼,可灼热的恶臭似乎长了利爪,要将她整个人撕开,她不禁觉得胸腹绞痛,干呕起来。
“将军!”
“将军!”
“端木将军!”
端木樾倏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漆黑。
只愣了一瞬,她便反应过来,双手一抬一劈一推,把罩在自己头上的东西顶了出去。
轰!
一记巨响过后,营帐一隅的茶几轰然倒地。
一个一人半高的黑色活物在地上滚了几圈,连声呜咽。
端木樾转头看向不远处一脸焦灼的副将李祜。
“怎么回事!”
她强忍住恶心,对李祜怒目斥道。
李祜拱手道:“将军,狗腿子太狡猾了,跟我们玩了一招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这货还能这么耍你们?”
端木樾捡起地上的杯子随手一扬,正中一旁低头舔瓜皮的棕熊的眉心。
棕熊呜咽一声一屁股坐下,两只厚爪慌乱地摸着自己的眉心,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瞄端木樾,委屈的眼神里写满了清澈的愚蠢。
“狗腿子”是端木樾给这头棕熊起的名字,因为它的性格实在是很狗,还特别喜欢抱她的大腿。
于是李祜简要述说了一遍狗腿子是如何将稻草堆成自己的形状,趁看管它的小卒睡迷糊的时候一路摸黑溜进了端木樾的帐篷,然后玩起了它最喜欢的把戏:吞端木樾的头——其实只是将端木樾的头整个罩在它的大嘴里,看起来像吞罢了。
端木樾曾思索了很久一头熊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癖,后来得出一个猜测,这大概是因为十年前她第一次遇见它时,让它舔过自己开了瓢的脑门。
思绪不自觉地又飘到刚才做的噩梦里,端木樾忙收敛心神。
“能被它耍,我看你们也是懈怠久了,怪不得收拾几个流寇都这么拖沓!”
“此事正要向您禀报,他们还是不接受招降的条件,寅时刚过就扔出了两具女子尸首,那模样……惨烈得很。”
端木樾眼神一凛。
感受到主人身上的杀气,狗腿子停止了扮蠢,正襟危坐。
李祜口中的流寇近日崛起于京州与青州交界一带,无人知晓他们的来处,只知某日他们突然就冒出来占了个山头,不仅对途径的路人和车队出手,还时常流窜到附近的村落打家劫舍,手段比一般的流民匪徒更加残忍,但凡被他们盯上,不但九死无生,且死前还会受到百般折磨。
对这样的穷凶极恶之徒,按理说是除恶务尽,根本没有谈条件的必要,可这帮流寇不知从哪儿得到了赤翎军将于不日围剿的消息,提前掳掠了附近村庄的数十村民作为人质,于是端木樾不得不对他们怀柔。
可如今双方已然对峙了一昼夜,条件屡屡加码,对方却不为所动,还自两个时辰前就每隔一段时间扔出几具被蹂躏的尸体,以为威慑。
如此这般,决计是谈不下去了。
端木樾看向狗腿子。
“腿子,饿了吧?”
狗腿子对她咧了咧嘴,露出森然的牙齿。
端木樾露出一个慑人的笑容。
“走,带你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