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仁音已经很久没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的身体是虚弱的，脑子却是紧绷的，时时刻刻在被迫战斗，不是在对战如黑林般遮天蔽日的噬魂鸦，就是饿着肚子挖地道带着比她还要弱小的小白逃跑；即便是遇到苒生后，体内运转了两条厉害的虫子，身体因此强健了不少，也只能在桌子下边蜷缩成小小的一个包儿，将就地睡。
在很早的时候，她就把抱怨转化成了悲愤的力量向前奔跑。后来因为苒生的收留，她就更不会抱怨了，因为她再也不是没有没有目的也没有靠山的小孤儿了。
一向敏感的直觉告诉她，苒生是个厉害的人物，越是相处，她就越这么认为。
她在马背上昏昏沉沉地睡，却没有再做噩梦，潜意识告诉她，他们师徒二人带着小白正在去往一个很好的地方。
“仁音，张嘴，把药喝了再继续睡。”苒生抬起起文仁音的脑袋，将药一点一点灌进她嘴里。
文仁音的下颌偏窄，面部皮肉贴合度很高，再加上很久没吃好睡好，更是瘦成了皮包骨，口腔很小，喝药费劲儿，喂药也费劲儿。
“还是个小孩子呢。据说鲛人生长期很长，你看着也就……十三四五岁？实际上可能比我还大了吧。”苒生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想要溺爱的情感。他从柜子里取了块干净的丝帕，为她拭去嘴边的药渍，温柔得仿佛海妖族里年长的鲛人。
“如果有选择，为师会一直陪着你，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让你即使没了家，在江湖上也能横着走，不看任何人眼色、不受任何人欺凌。”
“可我不能连累你。”苒生轻叹。
“我早就发现了……无论被折腾成什么样，你总能吊着一口气活下来，这背后的真相只有两个可能：你要么是神族后裔，要么是蓝樱选定的共生。”
“海神正印已被废除，鲛人的首领不再具备神力……我曾经认为蓝樱仅仅是个传说，直到你在我眼前一次又一次地与死亡擦肩而过。”
“蓝樱只有在共生体内才会苏醒，它的嗜好自降生以来，就不曾变过。”
“清澈如泉，锐利如铁，差之一毫，谬以千里……”
“若果真如此我便放心了。可惜你太容易相信人，一旦相信人便会不管不顾地付出一切。你如果还是那个受众人簇拥的海妖公主，在与世隔绝的海域里生存，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如今你独自一人来到了最差的世道，所有人都在为活命奔波，争先恐后地将同类踩下去，好让自己有机会节节攀升。在这里，追求力量是对活命唯一正确的解释。”
直到现在，他也在崇尚着最强的力量；太子则是他曾经看走眼，想要追随的最强者。
看走眼便看走眼，他苒生没什么输不起的。
“如果有一天，有个男人完美强大如天上的太阳，温柔梦幻如水中月亮，称你是蒙尘的明珠，独一无二，最为高贵……”
“那他一定在欺骗你。”
“直接杀了他，不要手软。”
完成一场催眠后，苒生为文仁音掖好被角，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他曾经精心布置过的小屋。
“师傅……”休息好的文仁音悠悠转醒。
这是一间颇具烟火味儿的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上甚至放置着糕点和药汤，还冒着几缕热气。
文仁音睡了不知多久，早就饿极了，连忙从床上窜起来一口糕点一口药汤地猛塞。
稍微果腹后，她意识到师傅和小白不在身边，又撂下碗筷，一处又一处地来回寻找。
“师傅！小白！”屋内没有。
“师傅！小白！”屋外亦不见踪影。
“小白……”
比起已经将她安置好的师傅，她更担心那只柔弱不能自理的笨鸟。
师傅毕竟是江湖人士，来去无踪也是常有的，可小白它……
师傅会不会忘了小白，根本就没将它带走？
文仁音一个激灵跳起来，想要找人询问玹鸦族的位置。
“咿啊，咿啊……”半生不熟的鸟叫声从屋顶上方传来。
文仁音连忙刹住脚步，往声音来处寻去。
一抹纯白忸怩地从房梁死角处露出，颇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
“小白，你赶紧给我下来，否则我就再也不搭理你了！”
知道小白明明听得见，还故意把她耍得团团转后，文仁音气得发抖。
小白扑腾着大了一倍的躯体，慢吞吞地落下来，依旧以背示人，被文仁音拎住后颈转了过来。
“原来你已经度过生长期，变成大白了啊，这么好的事情，害羞个什么劲儿。”文仁音捏了捏小白软软的脸颊肉，好笑又好气。
“咿啊，咦啊……”可是它不仅变胖了，大到蓝蓝必须用两只手把它往上蹭才能盘得住；连声音也变粗了，“咿”都很难夹住，“咦啊”又实在太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