啐她又懒又笨,只好硬拖着这正瞌睡的庶妹,同入那密林间去捡纸鸢。
花荫浓密,孙芙蕖又恰浓睫稍垂。
她眼中实则无分毫睡意,只是孙林雪自视甚高,并不屑低头瞧她,故不曾发现她这一处蹊跷。
密林之中,正有身手利落的江湖人,等着拐走京兆尹的女儿。
孙芙蕖对此早已知晓,又怎可能安然好眠?
陆柔良只看过小说情节,故以为孙林雪被拐走,是为必然。可实则从第一世起,孙芙蕖便觉察,那伙人的本意是拐走孙坚的庶出女儿。
当时因她比孙林雪更加警觉,麻袋自枝桠间罩下来时,她便眼疾手快,将孙林雪推了过去。
那伙人一击未中,而她又足够走运,林外踏青的男男女女众多,她张口高声呼救,便惊走了这些歹人。
至于麻袋里的孙林雪,也自然被他们将错就错,匆忙带走。
孙芙蕖自知行事不可以全凭运气,林中遇险之时,哪怕她再如何机警,也难保绝对不出差池。
自她重活一世,再度于春分踏青,她便替自己置办了与孙林雪同样的一身行头。
只要与长姐瞧着相似,那些人难免分辨不清,错将孙林雪当作是她,留下本该被绑走之人。
孙芙蕖并不痴笨,这伙人既然怀有目的,明显是冲她而来,那么背后便定有隐情。可孙坚每一世都要她不必多想,决不肯同她坦言。
如此一来,遂也怪不得孙芙蕖对他的掌上明珠,宝贝到不得了的嫡长女儿下手。
她每一世,都热心地帮上一把,积极促成着孙林雪被那伙歹人劫持之事。
“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家幼妹!”
孙林雪隔着麻袋,原地挣扎,朦胧间听得孙芙蕖莫名其妙的悲哭央求。
“芙蕖,四妹妹,长姐我必然会让爹爹来尽快救你……”
声音渐远,孙林雪虽瞧不见外面光景,也知道那妮子冒顶着她的身份,正飞速地逃离这片树林。
她死死抱住身前杨木,仍在奋力挣动,同歹人们拼命拉扯。
“放开!我不是孙芙——”
后颈一痛,知觉尽失。此间已再无人听她出言,证明真身。
*
密林中这场骚动,自然引来了一些路人。
孙芙蕖摇头不肯多言,只噙着泪离开此地,入城门急奔京中。
一路上她丢开头上簪钗,拨乱发髻,待遇到执杖巡查的那一队缇骑时,已然是楚楚可怜的凄怆姿态。
闹市上有女子当街拦马,年轻的军爷们却无人叱责她无礼放肆。
这女子哀婉泣泪,惶惶如弱柳扶风,守城的缇骑纷纷驻马,欲上前护得她片刻周全。
除了京兆尹孙坚的第三子,众人中为首的孙芳芝。
孙芙蕖在终见到他的那一刻,似被抽空了最后一丝气力,软身扑倒在他的马前。
孙芳芝却不动分毫。
他未下马去将她搀起,甚至仍挺直着脊背,仅是微微垂首,冷漠望她。
这样的无情举动,孙芙蕖历经累世,半点亦不惊奇。
孙芳芝甚至吝于松开马缰,稍稍扶她一把。
她深埋着脸,藏起自嘲笑意,遂抬起颤抖的手,拉住他马镫旁垂落的下摆。
孙芳芝攥着缰绳的力道,继而隐约收紧了些。
孙芙蕖并不怀疑,若他此刻不握缰绳,而执马鞭,那么他定会克制不住,挥鞭狠抽开她这只手。
晴日高挂,缇骑赤焰色的袍服,便犹如烈火一般炙烫,但孙芙蕖强稳心神,仍固执地拉扯住它。
凝脂玉手,烈焰军服,她跪在他马下凄惶垂泪的这一幕,惹得京都洛川无数百姓注目。
孙芙蕖就是要他们看着,好好地看清楚,她的三哥竟是如何地对她不管不顾。
此时孙芙蕖心中是不怕的。可当她第一世自匪徒们手中脱逃,惶恐跌撞着奔入城内,恰遇见三哥孙芳芝时……
他便如现在这般,高坐马上,冷漠望她。
那一瞬,孙芙蕖如同兜头被淋下一盆冰水,心中全部的恐惧忧怖,皆化作凛冽心寒。
她不明白,他身后那些缇骑,皆朝她投来温柔殷切的关怀目光,为何唯独是他,是她的手足亲人,如此无情待她。
所以她试了许多世,一世比一世看起来凄楚可怜,却从未等来孙芳芝半分的怜悯温情。
“三哥,雪儿姐姐她、她被人掳走了!”
孙芙蕖紧攥着他的袍角,啜泣哽咽,断续出言。
“我自京郊那儿奔逃回来,一路上,实在是害怕极了……”
她打着晃强自站起,哀戚仰首,却只隔着泪水,对上他平静审视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