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月的国丧期,皇亲宗室皆需服丧,禁宴乐嫁娶,太极宫,乃至整个长安,都沉浸在哀恸的气氛中。
国不可一日无主,赵恒于赵义显驾崩后第五日,在太极殿举行登极大典,正式成为大魏天子。至于皇后的册封,则需等国丧之后,再由礼部和宫中六局一同操办。
因新天子的身边只一位正妻,二人又素来恩爱和睦,满朝皆知,因而此事毫无悬念,甚至连历来的猜测各家娘子会得到何种晋封这一步都省去了。
这一场丧仪,显得格外平静肃穆。
赵恒和月芙二人每日白日须各自领朝臣、命妇在灵前哭祭,直到日落西山,众人都回去了,方得须臾空闲,一家四口能坐在一处用夕食。
鲲儿和嘉鱼已满岁,个头虽仍旧圆圆小小的,却都已经能自己吃饭了。
只见他们两个分别在食案之后端端正正跪坐好,挺着腰背,举着尚食局特意为他们制的小木箸,专心致志与碗中的馎饦作斗争。
孩子们的手小,手指胖嘟嘟软绵绵的,不甚灵活,用箸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那碗里的馎饦更是滑溜溜如水中游鱼一般,越用力,逃脱得便越快。
月芙看着两张八分相似的小圆脸用几乎一模一样的正经的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的小碗,只觉一整日下来的疲惫与沉重都被一扫而空,不禁与赵恒对视一眼,连忙掩住已到唇边的笑意。
孩子虽小,却都极有主见,在这个年纪,学着料理自己的事,便是他们的任务,做父母的可不能拿这些来取笑。
只是,到底还是被嘉鱼看见了。
小小的女郎停下手里的动作,顶着一头松散的长发,用一种又紧绷,又受伤的眼神看着母亲,紧紧抿着的小嘴蠕动两下,糯声道:“阿娘是不是在笑嘉鱼?”
坐在她身旁的鲲儿好不容易颤巍巍夹起一小块馎饦,正要送到口中,听到这话,一扭脸,小手一抖,那块馎饦立刻从箸间滑落,啪嗒一声掉回碗里,溅起几滴汤水,正砸在嘉鱼的脸颊上。
嘉鱼没等来母亲的回答,反而被溅了汤水,又扭头过去看鲲儿。
兄妹两个巴巴对望,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有回过神。
嘉鱼脸蛋鼓鼓,气呼呼的,眼看就要哭出来,鲲儿赶紧伸手摸摸她的脸,认真道:“嘉鱼,对不起。”
已到嘴边的哭声忽然被忍住。
嘉鱼屏着呼吸,生怕自己真的哭出来。阿父和阿娘都说过,如果别人不是有意的,又真心道歉,就可以选择原谅。
月芙看着两个孩子,一颗心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恨不能立刻把这两个小疙瘩抱在怀里揉一揉。
她拿起帕子帮嘉鱼把脸上的那一点汤水擦去,又亲亲小脸蛋,柔声道:“擦净就好了,不脏啦。方才阿娘只是很高兴,没有笑嘉鱼。”
小娘子一听脸上干净了,立刻不想哭了,转头就冲阿兄露出笑容。
鲲儿松了一口气,也跟着笑出一排可爱的乳牙。
赵恒心细,记得儿子方才已经成功夹起一块馎饦,不忘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一句:“鲲儿方才做得很好,慢慢来,一日日练着,再过不久就能像阿父和阿娘一样用木箸了。”
说罢,将守在外面的侍女唤进来,给两个孩子换回常用的银匙。
孩子们还不能熟练地用木箸进食,每日只在餐前练一练,练过一会儿,仍用银匙。
这两个孩子的性格和赵恒十分像,小小年纪就有专心致志、不畏失败与艰难的品格,一听说今日不必再练了,竟还都有些不情愿。要不是因为白日太累,这会儿已饿得腹中空空,只怕还要抗议一番呢。
两人一同拿着银匙,一口一口吃得不紧不慢,认真仔细,一点没有月芙印象里弟弟沈尚挑食难哄的样子,让她不禁感慨,不同的孩子,性情真是大不相同。
用过夕食,一家四口又一道在宫中散步。
起先,嘉鱼和鲲儿还一左一右地跟父母走在一起,高高兴兴说着天真的话,过了一会儿,不觉得腹胀,就忍不住跑前跑后,玩闹起来。
嘉鱼跑着跑着,一不小心扑倒在草地上,不哭不闹,立刻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服,继续朝前跑去。
赵恒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唇角含笑,冲月芙轻声道:“嘉鱼像你。有时,我看着她,就会想你幼年时,是不是也这样天真活泼。”
“我也记不清了。”月芙想了想,摇头道,“不过,我没有母亲,幼年时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她待我极好,只是到底年岁大了,后来又病了许久,日日静养,我想,我那时应该没有嘉鱼这般活泼。郎君呢?我猜,一定也没有鲲儿这样活泼吧?”
赵恒想着幼年时期的零碎画面,笑着摇头:“是啊,那时,我可是个药罐子,又病弱,又固执,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他们的过去,都有许多缺憾和伤痛,尽管随着岁月流逝,早已释怀,可留在心底的痕迹,大约这辈子都没法彻底抚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