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死讯。
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雨丝隔在他们中间,密密麻麻地下落。
流光容易把人抛。
苍老的岁月里,两人擦肩而过,此刻明明近在眼前,也仿佛遥不可及。
苏继和迎着风,阔步向前,不让泪掉下来。
我亦飘零久。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细雨蒙蒙间,背后的李延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些个学生里,最看重的就是苏继和,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只一点,太像个孩子。
他既是看重她少年意气,身上不曾被浊世沾染分毫,但也担心这样的少年气在将来会让她吃尽苦头,所以言语之间,忍不住要拔苗助长。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眼前的人早不是刚入朝廷的苏继和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十年后,经历师长惨死、亲人背叛,拜入仇人门下后又叛出,在强敌环伺的兴武一朝之末柄政一时的户部尚书苏继和。
……
走进大堂,四面烛光,窗纸通明一片。
主座左右两边的臣子各坐成了两三排,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张桌案,案上的册子舆图堆得有一座座小山那么高,都快把他们自己给埋进去了,可外面还有一筐一筐的在搬进来。
书办们进进出出,寒风吹来,烛火蹦跳,脚底下一个个影子飞快地流动。
苏继和抬起头,坐在主座上的是陈鉴庭,时任内阁首辅兼户部尚书,她日后最大的敌手。
陈鉴庭已年过四十,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出沉稳持重,绯色官袍上绣的锦鸡贵不可言。
此刻他正靠在那张太师椅上,闭目小憩。
苏继和忽然有些感慨,她曾一度以为这宦途走到底,十有八九会命丧他手。谁料后来扳倒了陈鉴庭,却折在了他身边那几个毫不起眼的老油条手里。
世事难料啊……
“苏主事。”一边的人喊了她一声。
苏继和转过头,将手里的整理好的公文呈上。
户部有五十多个户部主事,京察一个一个察过来,也只是照着主事处理的事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无非是看看有无错漏,是否皆一一经手。
书办随意地翻开公文,又看了她一眼,“就从东南的军费开始吧。”
苏继和即刻开始背诵:“今年戍卒粮均算下来是每月原粮三石,折成粮一石八斗。以此计之,就是二十一石上下,东南二十万士兵的每年米粮就是四百三十二万石。盐则为每人月三升,二十万士兵的全年盐就是七万二石。此外,还有酱菜……”
见她应对自如,他即刻换了一问,“说说田租。”
“田租总收入是八百万石上下。二十万士兵粮大约占前后田租收入的五成上下。”
他翻过几页,“廪衣呢?”
“冬百一十钱,夏五十五钱。每年(夏、冬两季)廪衣为一百六十五枚半两钱,折合五铢钱当为三百九十六钱。二十万士兵的廪衣,费用在八千万钱以上。”
“算上骑兵。”
“骑兵要加上马。战马的粮,恰当二名戍卒的粮。谷四百七十七斗可供肩水候官的斥候十九人、马十六匹、牛二头半月有余。”
“好了。”他将公文放到筐子里,就要招呼后面的主事。
苏继和转过身,往后退下几步。
背后,一道声音凛然响起。
“听闻,苏主事上了一道折子,要在苏州改革税制。不知主事对苏州历年的赋税知之几何?”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地点,一切皆如前世。
堂内几十道隐藏在册子舆图之后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视一周,而后看向高坐在主位上的陈鉴庭。
苏继和转过头。
那双深深的眼眸恍如幽幽潭水,恍惚间可透出几分大气浩然的沧桑之感。
当年,苏继和初出茅庐急于改革,来了户部就一头乱撞,她上了提请改革的折子,却不知道一个刚入户部不久的人,连“税制”的边还没有摸到,绝不可能将历年赋税的条理剖出。
上辈子,陈鉴庭随口一问,问倒了她,她的折子也就沦为了京中官员茶余饭后的一场笑话。
她备受排挤,在户部坐了三年的冷板凳。
在这三年里,但凡提起“苏继和”这个名字,京中官员的第一反应莫不是“你说户部那个只会清谈狂论的腐儒呀”。
她的抱负、理想,就此成了别人的谈资。
从那以后,苏继和白日在户部处理完公文,回去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遍遍地翻那些册子舆图。
无数个日日夜夜,熬出了她敏锐的眼光和不甘的野心。
“咚!”
陈鉴庭已提起案上的茶盏,翻动青白色的杯盖,朦胧的水气在周围四散开。
他狭长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