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粉骨碎身的痛。
灼热的眼皮抬起。
烧碳的盆中喷薄而出的热气扼住鼻息,一种带着血腥的酸涩中贯穿了咽喉。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
车内两个白云铜大火盆已烧得遍体通红。
苏继和头晕脑胀,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一手提起木几上的茶壶,把茶水泼进炭盆。
“滋啦——”
水溅出四周,盆里扑起白气。
这巨大的声响立刻惊动了坐在车厢外的仆从,他惊喝一声。
“堂尊!怎么了!”
“无碍。”她下意识回道,撑着地,一低头,朦朦胧胧地就看见了那身青色官袍。
上面绣的是鹭鸶,是六品官袍的服制。
苏继和如遭重击,猛地瘫倒下来。
她怎么会穿上这身?
过去的记忆猛然复苏,她倒吸一口凉气,即刻从坐着的垫子往下翻。
只见一本暗黄色的小册子安静地躺在那里。
把公文放在马车上看,是她过去的一个习惯。后来官至尚书,牵扯的事情多了,也知道这么做不稳妥,便慢慢地逼着自己改了。
压抑住粗重的喘息,双手有些颤抖地翻开册子。
兴武二十三年,壬戌腊月初十。
她忍不住轻笑一声,感受着胸腔震动,眸中泛起了泪光。
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还是户部主事的时候……
苏继和长舒一口气,靠在了木几上。
回想起死前太和殿上那一幕幕,胸中涌起的一把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知晓她女扮男装后,老皇帝的眼神就像一把油刷子,在她身上刷来刷去。
她跪在阶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听旁边太监高喝一声“择吉日入宫,册为德妃”。
德妃?
想得还挺美!
政敌打量的目光投过来,一个个窃窃私语的模样,像是恨不得把□□里的事儿舞到她面前。
她那看好戏的未婚夫一脸的讥诮,那个急着让皇帝纳她入宫、好当上国舅爷的好弟弟立马跪下,忙不迭地“谢主隆恩”……
苏继和仰起头,一派冷静沉肃的眸中仿佛压抑着某种蓄起的疯狂。
她终于坐了下来,提起红泥小炉,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滇红暗沉的香气钻入鼻中,她随意抿了一口。
突然间,闻到了空气中别样的酒气。
苏继和微微一怔。
方才那般头疼,是喝醉了酒?
她自知喝酒误事,从不贪杯,即使是宫里大宴也不曾有喝过头的时候,平日里更是滴酒不沾,如今怎么会醉?
苏继和从尘封的记忆里搜寻,终于想起来,上辈子她新官上任后被一群同僚请出去喝酒,因这些人大都是在户部有资历的职官,她不好拒绝,去了之后就被灌得不省人事。
结果第二日,便是突如其来的京察。
要知道,在京察中考核不过的官,是终身不能再被朝廷起用的。
那时她凭着平日的本事过了关,便只当喝酒这事是自己倒霉。现在想起,她实在天真得可怜,在户部待了几个月后才明白过来,这些个同僚是有预谋的。
她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有了思量,掀开了边上的帘子,任刺骨的寒风拂面而来。
……
迷蒙细雨绵绵,乌云之间犹有天光透亮。
朔风料峭,连带着皇城之中也是一片肃杀之气。
“咚——咚——咚——”
晨鼓响过三声,朱漆大门打开,人群攒动,或急或缓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
朔风拂过长长的甬道。
苏继和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再有几步路就到会极门。
过了一座桥,一抬眸,她就看见了立在门前不远处的人,她的座师李延光。
李延光通身宁静淡然的气度,细长的眉微微舒展,雪色衣襟素不染尘,见她来了,赶忙走过来,又捋了一把他那过肩的浓密长胡须。
“你怎的这会儿才到?”
苏继和微微一怔,朝他揖了一礼,笑了笑,“路上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能比京察还要紧。”李延光叹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怒气,朝她摆手,“快去、快去。”
她“嗯”了一声,向前走去。
熹微的光从昏暗的云层中透出,雨却还在下。
与之擦肩的一瞬,苏继和的眼角泛起泪光。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李延光,这个倔强的小老头,这个时候还是刚刚上任的户部侍郎,而就在她巡抚东南不久后,他被陈鉴庭其党羽以渎职罪论处,惨死在诏狱里。
她满心欢喜地从东南坐船回来,却在会通河上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