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时了。
宋姮娘望着越发毒辣的日头,放下马车帘子,瞧向对面的母亲。
今日,本是她们一家离京的日子,可甫一出城,母亲忽的叫停了队伍。她瞧见母亲从箱奁间取出了一张琴,还嘱托下人务必送到。
那琴,她认得,那是母亲珍藏了十几年的心爱之物。
她望着母亲,可母亲却只是低着头,双目无神,似陷入了沉思。
“夫人”,隔着帘子,静姑姑的声音突兀地传了进来,打破了车内一片沉寂,“云娘子来了。”
帘动风起,宋姮娘眼看着她那素日端庄的母亲,举止失仪地冲出了马车。
宋姮娘垂眸端坐片刻,而后挑帘,望向窗外。
窗外,她的母亲,正走向那迎风而来的女孩,女孩的怀中,赫然怀抱着母亲珍之爱之的那张琴。
……
“夫人如何猜出我是永安公主的女儿?”云朔双手抱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立在宋夫人面前。
宋夫人柔柔地笑了。
云朔怔忪了一瞬,沿着宋夫人的视线,她低下头,望见了怀里的琴。
云朔苦笑了一声,原来,竟是她自己不打自招。
“这张琴,是阿柔亲手所制,是她的珍爱之物”,宋夫人望向云朔的视线里,沁入了一抹飘忽,“这么多年,我一直替她小心收藏着,我想着,等她回来了,我要完好无损地交还给她,好叫她开心。可十几年了,我的阿柔一直没有回来。”
宋夫人忽的红了眼眶,她几步上前,抚摸着云朔的脸颊,语带哽咽,“阿柔还活着,对不对?你就是阿柔的女儿,对不对?”
云朔握住的手紧了又紧,“夫人,我……”甫一开口,便被宋夫人伸手止住。云朔仰起小小的脑袋,瞧见那眉目精致的妇人双目凄凉地望着自己,她说:“孩子,你该叫我姨娘。”
“姨?姨娘……”
两个陌生的发音从云朔口中迟疑地蹦出,话音未落,她便被妇人一把揽进怀中,她瞧不见妇人的面容,只有一声声的悲戚飘入耳中,声声不绝。
云朔这才后知后觉地想着,她有亲人了……在这人世间,她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亲人了……
午后的蝉鸣有些聒噪,路旁的柳枝迎风招摇着,似在呼唤远方的故人,却不知故人何在。
在聒噪的蝉鸣声中,云朔缓缓诉说着她与娘亲的那些过往,那些早已被时光掩埋,却又深深刻在了骨子里的往事。她说,她本叫刘可凡,那是娘亲给她取的名字;她说,她和娘亲婵姨一起生活的那片小村庄,叫落隐村,村子里的人都待她们极好;她说,娘亲喜欢看书,喜欢弹琴,可娘亲总是弹着弹着就落下泪来;她还说,她会和娘亲一起纺纱,和婵姨一起浣衣……
然而,所有的述说,都在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云朔五岁时,娘亲被人带走,此后,婵姨带着她远赴蜀中,隐居云台山,不问世事。
“带走你娘的人是谁?”宋夫人问。
云朔摇了摇头,“是位穿黑衣服的叔叔,我不认识。”
“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宋夫人急急地追问着。
那位叔叔的模样吗?云朔望向头顶白晃晃的太阳,似乎陷入了沉思。
早些年,她问婵姨,带走娘亲的叔叔是谁,可婵姨不肯告诉她。于是,她便一日日地回想着那位叔叔的音容相貌,她得记住,是谁带走了娘亲。她日复一日地勤练画技,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那位叔叔的模样画下来,如此便永不会忘了。然而,一日日,一年年,时光将她的画技打磨得炉火纯青,却也将她的记忆稀释得模糊而破碎……她已记不清那位叔叔的模样了,可脑海中那些破碎的影子却又让她坚信,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
宋夫人低下了头。
云朔瞧见了宋夫人眼中的失落,她勾了勾宋夫人的手,说:“婵姨告诉我,那位叔叔是娘亲的故人,他不会伤害娘亲,叫我放心。姨娘也放宽心,娘亲一定活得好好儿的。”
“婵儿那丫头,阿柔失踪后,她便求着母亲放她出宫,她说她要去找阿柔……没想到,她真的找到了阿柔,还陪了阿柔那么些年……”宋夫人喃喃着,忽而,她低头瞧着云朔,欲言又止,“孩子,你的父亲……”
云朔睁着一双透亮的眸子,说:“我没有父亲。”
她没有父亲。打从她出生起,她就不知道父亲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父亲是死是活,她没有父亲,她有娘亲和婵姨足以。
宋夫人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眉目间泛起哀戚,“无妨,你的父亲是谁也不打紧。你只需记得,你的母亲,是后汉的嫡公主,你的祖父,是后汉的开国之君,你知道吗?”
云朔知道,她老早都知道,后汉的高祖皇帝,姓刘,名知远,在契丹祸乱中原时,自太原起兵,建立后汉王朝。只是,曾经的她并不知道,原来,那个曾无数次从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