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表面镀了一层釉,阴刻的字凹进木料的部分意外地没沾多少灰,手指沿着凹凸不平的木纹自上而下地摸索过每一处字迹,阮栀榆的生卒年月投影一般在谢阮心底浮现。
十六年了,她沉默地叹了一声,缓缓抬起头打量着这座风雨飘摇了数十年的祠堂,灵台上越靠后越高的地方,死去的人距离现在年份最长。
谢阮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命牌形制的物件。
山里风大,背后的木门吱吱歪歪蹭过地面,昏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祠堂一角蔓延开来。
谢阮心口猛地一跳,陡然生出几分被人窥视的错觉。
“妈妈,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她伸手整理着白色的玫瑰,而后定定地看了两眼阮栀榆的牌位,转身朝大门走去。
刚踏出祠堂,便看见门边上了年纪的参天大树下,谢延旻一身黑衣地站在那里,几乎要和漆黑的树皮融为一体。
谢阮脚下不停,当做没看到,径直走了过去。
谢延旻也没再喊住她,只是风卷起一片树叶在她眼前打了个旋儿,谢阮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叶子的形状似乎有些眼熟。
“如果谢家每代第一个新出生的孩子都配有这样一块命牌,那么制成木牌的木料一定来自于同一颗槐树,而且这棵树离谢宅很近,经年累月积成的煞气才能在风水局里和那些早夭的孩子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周二叔托周邂转达的话猛地闪过脑海,谢阮松开手,任由叶片飘落。
她想,她大概找到了那棵要命的树,只是不知道接下来,如何斩断命缘中与槐树的纠葛了。
谢延旻望着远处逐渐缩小的背影,伸手握住了衣兜里的一块小木牌。
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簌簌,配合着远方逐渐团聚起来的乌云,犹如人充满愁怨的哭嚎。
隐约中似乎有人沉沉地叹了口气。
“之之,就快要结束了。”
*
中午的时候,谢阮没有下来用饭,她从后山回来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早上起来的迟一些,加上周邂准备的三明治和牛奶,以及并不如何美妙的心情,谢阮疲惫地躺在床上,睡了一下午。
她的房间大概谢延旻特意吩咐过,是从小照顾她的一位阿姨定期打扫。
谢阮侧过身,抱着被子,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深深吸了几口气,是很熟悉的栀子花的香气,中间夹杂着几缕不甚明显的玫瑰香,像阮栀榆温暖柔软的怀抱,谢阮几乎没怎么扛下席卷而来的困顿,很快睡了过去。
睡前没有拉上窗帘,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谢阮呆愣地爬起来坐在床沿,落地窗照出她怔忪的身影,如同两个世界的人隔着玻璃互相凝望。
漆黑的夜色像盛满秘密的深渊,寂静湖泊的更深处是有去无回的埋骨地。
她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踏着地毯走到窗前,夜晚的长禄山温度骤降,混合着夏末的余热形成一道轻薄的雾。
谢阮的房间并不正对花园,但白日里从房间的西南角是能够瞥见一点家祠的轮廓。
仿佛受到某种引诱,她缓缓抬起手搭在玻璃上,脸靠得很近,呼出的气息在窗户表面留下淡淡的一圈白雾。
谢阮幽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向远处,黑暗与静谧纠缠着蔓延开来,冥冥中她产生了一种站在祠堂门前的错觉,仿佛那棵参天的老槐树将枝叶延展到了她的窗前。
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更黑的地方,被树叶遮去了本来的面目。
朦胧的薄雾犹如鬼魅穿行,在耳畔窃窃私语,催促她到后山去一探究竟。
[快来啊,到这里来,你不是一直想要真相吗?真相就在这里,快来吧。]
笃笃——
房门响起两声紧促但有礼的叩击,管家苍老的声音随之响起,“二小姐,开饭了。”
谢阮失神地垂下手,注意到门外远去的脚步,才恍若大梦初醒般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世界并不喧闹,她微微蹙眉,顺着旋转的楼梯走到客厅。
谢如远近期在和不知道哪家大小姐接触,这个点不在老宅,多半是佳人有约。饭桌上首坐着谢延旻,其次就是那位两看相厌的继夫人。
只是不知道今天蔡兰梓受了什么刺激,见到谢阮竟破天荒地没有出言不逊。
谢阮注意到她对待谢延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畏惧与恭敬,眼底飞速掠过几分意外。
“坐下吃饭吧。”谢延旻叫住她,指了指右手边最近的位置,“坐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