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阴沉着脸一路无话,怒意早已在心中波浪滔天。
暑气正足的下晌,皇帝将烟波致爽的门窗紧闭,任何人都不让进去。
常旺跟季全猫在门外竖着耳朵听,在长长久久的沉寂之后,里面忽的传出一声剧烈清脆的瓷瓶碎地之声。
常旺跟季全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这位爷憋在心里的火总算发出来了。
皇帝坐在南窗下的炕沿,浑身颓然无力,胳膊肘撑在膝上,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狰狞盯住地上的狼藉。
他是疯了,真的疯了,明知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他,算计他,可他还是无法自拔的陷入她的旋涡。
皇帝又感到悲哀,闭上酸涩的眼眶 —— 他又何尝没有利用她呢?
他们两个,说起来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一个商贾,有一颗要吞天的心,满腹算计的想要接近皇帝。一个皇帝,存个借力打力的念头,费尽心思的把一个皇商拢在掌心当个玩意儿逗弄。
都知道各自在彼此身上有利可图,可还是像两个中了邪的疯子一样,在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上越奔越远。
皇帝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他们两个人所有的算计筹谋都尽数实现,到了那时,他们两人之间又该如何相处?
彼此都视过对方为手中棋子,又如何能心无芥蒂的变成一对美满的眷侣。
皇帝捂上眼睛。
掌心似乎有潮热弥漫。
之前春如因不过小打小闹,名声、传言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他真的不在乎。
可今天,他忽然惊觉春如因竟有一颗这样狠厉绝情的心,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蛰伏,可以伪装,更可以拿命去换一次机会。
皇帝直到今日才真正看清春如因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绝非像她嘴上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借他手保全春家富贵 —— 因为这些身外之物,不会值当她用命去换。她图谋的,一定另有其他。
皇帝不傻,春穆布的死疑点颇多,春如因想要图谋的,莫过于为父报仇而已。
看来春穆布的死真的与醇郡王脱不了干系。皇帝此刻不知自己该喜还是该悲。
喜的是他将如因养在身边的计划终于见到了些用处,悲的是他也不过是春如因手中能够利用的一枚棋子。
皇帝之前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她,此刻才明白自己所看的春如因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地方。春如因的心思,远比他想象中更加高深。
最令皇帝感到痛心的,是他以为在这段时日中,自己的热忱已经打动了她。可春如因的心简直是茅厕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即便豁出一条命,也不愿意相信他。
皇帝又忍不住苦笑两声。
可能在春如因的心中,自己甚至还没有魏云铮重要。她可以为了魏云铮顶风去接济魏家,也可以为了魏云铮收养魏长风,更是在魏家定罪后能坚定不移的说出“我不信魏家有罪”。
可他呢,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可在春如因的心里也不过一颗能够利用的棋子而已吧。
皇帝真的不知道,到底哪个时候的春如因才是真正的春如因,到底哪一句话才是她的真心话。
皇帝现在怀疑,自己所自认为的了解春如因,都只不过是春如因想要让他产生的错觉。
她于他,真的一点感情也没有吗?皇帝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与沉思。
直到太阳逐渐偏西,烟波致爽里才终于传出皇帝的声音:“宣恪亲王即刻来见朕。”
恪亲王也听说了如因中毒的事情,心里估摸着皇帝估计会宣召,于是老早就入了正宫东边的绥成殿。说是来给太上皇及太上皇后请安,实则是预备着皇帝随时传召。
果然,御前太监匆匆来宣,太上皇后即便不知道烟雨楼的动静也瞧出些端倪,问恪亲王怎么回事。
恪亲王神秘莫测,冲太上皇后拱手作个揖:“皇婶听侄儿的,这趟度夏您只管在热河逍遥似神仙,旁的一概不要过问,有侄儿在,想来很快您就要再长一辈了。”
都不是傻子,还能听不出来话中之意?太上皇后不过顿了几息便笑着摇摇手:“我可管不了你们这些孩子们的事儿了,去吧去吧。”
恪亲王来的很快,让常旺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迎上去悄声给恪亲王提醒:“王爷警醒着些,主子爷自个儿生了一下午闷气了。”
恪亲王冲他挤挤眼:“有我在谙达就把心放回肚子里。”
恪亲王上月台立于门外,扬声道:“奴才晏清恭请主子爷圣安,主子爷万岁万……”
“别啰嗦,进来!”
哟嗬,皇帝果然气性不小。恪亲王敛了敛脸上不太正经的表情,肃立着垂首推开门,轻手轻脚的迈步进去。
乍一进去,恪亲王都没瞧见皇帝在哪。他眯着眼四处打量,冷不丁最东边儿的炕上传过来皇帝的声音:“朕在这儿。”
恪亲王回头,果见皇帝一个人坐在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