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被雪水洗过,黑白分明,愈发澄澈干净,盼康红通通的脸蛋也透露出少年人的活力,唯独姚静衡的面庞,可谓是惨不忍睹。
陆青斐让店家找来药膏,姚静衡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痛,手法粗糙地抹匀药膏。
“这是你的脸,不是抹布。”他一手抓住她的两只腕子,又从她手里夺过药盒。
净过手,陆青斐挖取药膏仔细抹在她的每一条伤痕上。动作虽谈不上有多轻柔,至少比姚静衡本人善待她自己的脸。
“你不疼?”他方才不小心使了重手,却见她没有任何不适。
姚静衡用力捏捏另一边脸蛋,神色轻松得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他赶紧把她的手拽下来,嘀咕道:“当真病得不轻。”
“我没听清,陆郎君可否再说一次?”
“不可。”
小伙计适时端上饭菜,陆青斐直接把一大盆肉丸子汤推到姚静衡跟前。
“之前瞧你挺喜欢这菜,都是你的,慢慢吃。”
她毫不客气地塞满嘴,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眉梢都透露着满足,转眼又愣乎乎地看着丸子汤,半晌都没动弹,像是被谁定住。
盼康给她夹了根鸡腿放在碗里,尝试以此唤醒她的神志,姚静衡却突然抬头,万分惊恐地看向他。
持筷子的手无所适从,发窘地停在半空。
短短一瞬她又恢复正常,囫囵嚼上几口就咽下肚,夹起鸡腿大快朵颐。
*
客店没有新床,陆青斐打算在椅子上将就一夜。姚静衡住在对门,他索性把椅子搬到门边坐着。
上半夜,对面一直静悄悄的,陆青斐逐渐放松警惕,迷迷糊糊打起瞌睡。
另一扇门内,姚静衡睁开眼下床,打开窗户侧身坐在窗台。刺骨的北风穿过血肉灌进屋里,她浑然不觉,双目无神地望着楼下茶棚燃起的篝火。
燃烧中的火焰忽地熄灭,姚静衡大梦初醒,飞快跑出客店。
等父亲和姐姐苏醒,“姚静衡”这一名姓就会被写上海捕文书,贴到大小州县的衙门口和菜市口。
所有人都会知道,凤州梁泉县的姚氏静衡是违背人伦,通.奸不成毒杀亲母的逃犯。
陆郎君和盼康是好人,她不能给他们带去灾难。
官道路面的冰越结越厚,姚静衡踉踉跄跄横穿过去,身后茶棚的男男女女挤在围栏边上大声呼喊“小娘子快停下,前面是片林子”。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尽是被父亲殴打时的嗡嗡声。
茶棚的老板娘提起灯笼,正要和两个歇脚的壮汉去把人拦下,墨袍少年先他们奔向乱跑的小娘子。
“姚静衡——”陆青斐扬声喊她,“再跑就打断你的腿脚。”
她仿佛听见别人聚在布贴墙前议论姚静衡这个名姓的指责声,赶忙捂住耳朵加快速度,不慎一头栽进雪里。
他叉着腰,气喘吁吁地走到雪堆前。
“肉丸子没白吃,还挺能跑。”
姚静衡扑腾着手脚,陆青斐骂骂咧咧地把她拔出来,扯下她的发带绑住她的腿。
“跑啊,怎不继续跑了?”他泄愤似的把她的头发揉成鸡窝,“大晚上的不睡觉,害我在冰天雪地里陪你瞎跑。”
姚静衡呜呜地说:“放我走吧,不然我会害了你们。”
“你能如何害我?说来听听。”陆青斐拧着眉,满眼嫌弃地抹净她脸上的雪,而后又去拍她身上的雪。
“我杀了人,不对,我没杀,我做的饭,她吃了就死了,我没杀人,可她死了,吃了我做的饭。”她语无伦次地说。
陆青斐掐着她胳肢窝把她提起来站好。
“你连自己都不敢杀,怎会去杀别人?”
“我没有杀人,没有......”她泪流满面,嘴里不停地重复。
陆青斐挽住她的胳膊,打算把她扶回客店,腿被绑住的人却要连蹦带跳地往黑暗处逃。
他直接一掌敲昏,把她扛上肩。
思及这倔脾气小娘子今夜吃得过饱,倒垂着身子恐会呕吐呛咳,他又将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溜过冰面。
“你欠我实在太多,下辈子记得投胎畜生道,好给我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陆青斐半路转向茶棚,抱着她走到一头老牛跟前,特意把她沉睡的脸朝向牛脸,凶巴巴地威胁说:“就变成它这副模样。”
老牛长“哞”了一声,转过身甩甩尾巴,好似在驱赶蚊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