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充实宫掖,云韶院多少年都没有于箫声上人才济济的时候了。可是,当今圣上登基四年,从未踏足过云韶院,再好的鼓乐不也是浪费?
到了鹤年,箫声一起,人人被夺了心魄。谁还记得之前的几位?
“去。”李勃踏进门第一步,恰好看见教坊师傅朝着陈鹤年掷下一张牌,是去字牌,上头漆黑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了。
“留”字牌是留用的意思,“去”字牌是不录用的意思。
李勃坐在屏风后面,惊讶中掺杂了一丝怒气,为陈鹤年鸣不平。随后,有立即想明白了去的意思,这人、这箫声太出众了,有他在,旁人还哪里听得见曲子,看得进去表演,欣赏得了一众如花容颜?
“箫声独奏也甚好。”隔着重重连忙,李勃打发小黄门传话。
“天子万年!”最年老的两位教坊师傅迟疑了片刻,穿过帘幕,跪了下去。他们侍奉过李勃的祖父、父亲,从李勃幼年的举止和如今的容貌中嗅出了血脉的痕迹。
“天子万年……”参差不齐的声音从四周聚拢了过来,同样聚拢过来的还有一双双落在屏风和重重羽扇后的眼睛:激动的、迷惑的、心灰意冷的、懵懵懂懂的……还是期待的更多。
李勃当即决定看一场表演再走。
“就跳云门吧!”云门是必修曲目,无需做过多准备。李勃不想为难人,在云韶院只要停驻片刻,就会明白这里有多了的寥落,多么的破败,多么的疏于练习和管理。
七十二位舞者站在桐油清漆脱落的舞台上时,李勃还是觉得自己想简单了。隔着挺远的距离,都能闻到一股子发霉的气味。舞衣不仅难闻,而且难看。这些年,新的没有裁制,旧的又储存了太久,青绿与粉红的丝质衣衫全部显得发乌、发暗、色泽暧昧不明,与李勃幼年记忆中偏差很大。舞者也是疏于练习的,跳起来参差不齐,与恢弘庞大、庄严肃穆没有半点关系。
教坊师傅的脸比得了熊皮褥子的洪铭大学士还要红。
李勃倒是心情很好,箫声部分是陈鹤年演奏的。从侧面专门给萧鼓乐工准备的纱笼后悠然升起。当然,也是临时被派上场的,教坊的人最懂察言观色。
甚好。
箫声悠悠传来,为李勃构建了另一个云门。属于三皇五帝时代的,属于辉煌强盛的大景的,肃穆昭昭、威仪赫赫,亭台楼阁拔地而起,圣王的美德有了具体的形态。与眼前这个暗淡的、参差的云门截然不同、格格不入。
李勃陶醉了。
头一偏,隔着羽扇恰好看见鹤年那双眼睛。
陈鹤年的眼神清亮,眸子乌黑。李勃从第一眼开始,就看出他不属于这里。这样的人,别说在云韶院,在尘世都是沦落。可偏偏那双眼睛那样温柔、天真,对明天抱有期待,抱有最真诚的期待。多年来,李勃总能见到暗淡、防备、算计、狡猾、无所谓的眼睛,她习惯了讨好、以及蝇营狗苟的算计神色。因此,陈鹤年这双眼睛,看一次就忘不了。
箫声里的陈鹤年,就像暗淡秋霜里的一支玫瑰。这宫里独一份。
李勃从头到尾看完了冗长的表演,宽容地表示不错,乐呵呵地像个二百五。
七十二位美人一头一脸的香汗,不情不愿地叩首:天子万年。在云韶院,天子也分三六九,昔年庄帝是第一等,至于李勃,自然是最末一等的。
“殿下,走神了。”
“哈哈,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洪铭用眼神做邀请:说来听听。
“孤那时候真爱去云韶院,没钱打赏,孤就听墙根儿。”李勃一点也不害臊。丝毫不介意抖落自己囊中羞涩的事实。
“歌吹鼓乐动人之处,非一墙可隔断。”洪铭是会说话的。
“到底洪铭兄是个知音呐!”李勃眼神一亮:“其实,除了萧鼓声、丝竹声,站在云韶院的墙外头,还能听到不少其他好东西呢。”
“哦?”
“比如,她们很爱骂孤。孤就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