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三王起兵。
仲夏时分,月色苍流,几番风动后,黑云拢住半壁月盘。朦胧清辉笼罩下的整座皇城,从茫茫的光亮中遁入黑暗。
二圣门前,火把照亮三位年轻诸王坚毅的面容,投下一片跳动的野心磅礴。为首青年不过二十出头,样貌清俊,一双眼眸却如凝雷电,他威严逡巡身后部将,拔出佩剑:
“大盛不幸,女主乱政,皇姑镇国女王君欢,弑杀三帝,胁迫天子禅位,我身为先帝血裔,皇帝昆弟,理当诛杀国贼,还政今上。”
身后两位诸王也纷纷附和,振臂道:“诛国贼,还政君上!”
士兵们慷慨激昂,“誓死追随临城王!”
叛军来势汹汹,兵分三路,直奔皇帝居住的宣室宫、皇后的昭阳宫、镇国女王居住的甘露宫。
甘露殿前,一玄甲小将持枪与叛军激战,他身中数箭,仍咬牙坚持,对身后副将道:“快带母亲走!”
年过五旬的女王被女官内侍从殿内搀扶出,她见多识广,即使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叛军,仍然保持着镇定,指挥道:“从密道出宫。”
有宫人问道:“皇帝和皇后怎么办?”
镇国女王当机立断,“走!”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叛军已经切断二圣门与宫外的联系,留在皇宫无异于坐以待毙。且叛军中不乏追随临城王的沙场老卒,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殿中诸郎所能比拟,他们撑不了多久。
离开皇宫,她们还有机会。
月色拨开乌云,照亮殿前空地尸山血海,昭阳宫的守卫死伤殆尽。叛军提着带血的屠刀,步步踏上昭阳宫前玉阶。
朱红的殿门却在这个时候开了,一个身着殷红袍服的年轻女官小心从门缝中挤出来,十八九岁久居深宫的女官没见过宫变的场景,看清殿外惨像,她顿时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糠筛。
面对着如狼似虎,眼含杀机的叛军,女官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她举起手中帛书,高声道:“皇帝宾天,我乃皇后尚宫武雉,奉殿下之命,宣皇弟临城王君临入宫。”
听清对方的话,为首的将领立刻抬手,叛军停下脚步。那将领站在原地,沉思片刻,收了手中带血的剑,阔步走向那女官。
玉盘拨开乌云,重新投下如水的月色,脚步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晰,交汇来人身上甲胄金属碰撞的清脆,高低有序。
听着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头顶戛然而止,武雉肩膀抖得厉害,却还是咬着牙抬头去看来人,只见一玄甲将军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他身材高大,面容隐在錾刻兽纹的头盔与殿前昏黄的灯火中,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他站在自己面前,如山般巍峨魁梧,投下大片阴影,将自己全部笼罩。
武雉在宫宴上见过这模糊面容,章帝之子禹城王君佑,为避镇国女王迫害,他自请戍守边疆,八年磨砺,只待今夕。想到这里,武雉不由得瑟瑟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双手将帛书举过头顶,“皇后诏书在此,加盖凤印,请殿下一览。”
君佑没有接武雉手中的诏书,忧心忡忡朝昭阳宫中看了一眼,“皇帝,宾天了?”紧张之下,手臂极易发酸,武雉觉得自己的胳膊越来越沉,但君佑不接诏书,她不敢放下。
强烈的恐惧下,武雉眼眶不由湿润,回答君佑的声音也颤抖,“回殿下,陛下已经驾崩。”头顶传来阵沉重的叹息,武雉知道,他是在叹皇帝死的不是时候。
皇帝驾崩,膝下无子,理所应当由皇弟临城王入宫承继大统,但问题在于,皇帝并非以先帝之子的身份继承皇位,而是入嗣伯父思太子一支,作为大宗嫡系继承江山。
镇国女王先后帮助三位兄长夺权,地位节节攀升,在大行皇帝时权力到达顶峰,总摄朝政。先帝暴毙,为了对自己执政更有利,镇国女王没有选择先帝嫡子临城王为君,而是扶植了更好控制的庶长子。
立嫡立长,里应由临城王继位,镇国女王此举引来了朝臣们强烈反对。镇国女王便另辟蹊径,令皇帝入嗣长兄思太子一支,兄终弟及之后,再传位给长兄之子,合乎先贤之例。
皇帝此时驾崩,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皇后为天子妻,与帝同尊,皇帝宾天,她诏书的分量便重了起来。
手中忽然一空,君佑顺手扯走武雉手中的诏书,展开大致看了两眼,而后双手捧住帛书,转向昭阳殿,单膝下跪,朗声道:“殿下受惊,小王谨遵皇后旨意。”
铠甲碰撞,发出冰冷的咔嚓声,君佑向皇后行完礼后,站起身来,对阶下士卒下令道:“将昭阳宫团团围住,务必保证皇后殿下的安全。”
听清君佑之令,武雉如释重负,瘫倒在地,皇帝怎么死的不是时候呢?若是皇帝活着,皇后便是镇国女王之女,罪人同属,理当处死。幸亏皇帝梦魇,一定要见皇后,又不愿半夜惊动皇后,来了这昭阳宫。
上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