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一直就说这么一句。
没念过多少书,国家说,咱们得搞开发,年轻的小伙子就来了。
可老娘也说,没儿子陪着,冷。
那就哪怕不死也不能背这个诺言!
固执也好执念也罢这就是咱的根儿啊!
关荫一步八个台阶往上窜,五楼,半分钟不到。
来了。
老兵的眼睛睁开了。
他已经看不清人了。
关荫腮帮子一鼓一憋,定定看着老兵很久。
很苦的老兵,老衣也是旧军装。
“打扰了。”他先向街坊邻居道歉。
一位老大妈,抹着眼泪转过头抖着肩膀啜泣。
老爷子们围在老兵的身边。
再外头是年轻人。
但这里没一个孩子。
“老爹说,不能让娃们冲着晦气,不准来。”老爷子的儿子盯着那喇叭,能行吗?
关荫抿一下嘴唇,走到水龙头前先喝了一口清水。
然后,就是悲壮的唢呐。
唢呐声一起,老兵骤然猛一挺腰板。
是!
是我家黄土坡上的声音!
是那个味道!
“好!”嗓子里吼吼的挤出一个字。
没有人舍得直播,只有音频传到了网络上。
唢呐声在滴滴答答彷佛黄土坡上山泉滴答的伴奏下,凄厉悲壮但绝不哀怨地对着敞开了门窗,阴云密布的天空吼出来自千百里外黄土高坡上的怒声。
唢呐刚一停,彷佛包着羊肚手巾满山遍野野嗓子吼信天游的羊倌儿。
歌、曲都有了!
一座座山来挡不住,大风呼啦啦的吹
一嗓子的那个秦腔,吼的黄河满天飞
当年离家的那条路,我又顺着把家回
山沟沟走来熟悉的妹妹,还是当年那么美
那一嗓子,小区外开着车窗的车主们都听的真真切切。
可……
老爷子认么?
儿子贴着老爹的额头,眼泪一股一股往下掉。
“爹,成吗?”他询问。
老兵喉咙里荷荷作声,猛然间,一口黑红的血痰吐了出来。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使劲想要坐起来。
这——
“认了!”孙女一边哭一边放声大笑。
老爷子认了。
他竟十分清楚地、也只是能让人能听懂地点评:“这个对,这个是对的,挡不出,是挡不出,不是住,出,才有乃味道!”
医生大喜,一个滑步窜过来。
“不忙,你不忙,我不行,我知道。”老兵颤抖着胳膊,指着外头说,“额梦辍额老娘,奏这么走的,我要说点话,你们都记出。”
歌声没有停。
一道道岭来遮不住,春天轰隆隆的雷
一股劲的那个唢呐,叫醒乡亲把梦追
还有村口的老槐树,牵着彩云把手挥
香喷喷庄稼装满了酒杯,惹的人心醉
亲亲我的黄土高坡,亲亲我的大西北
最亲最爱的的还是这里的祖祖辈辈
老兵说:“娃把家落在这,就是这里的人,不勉强,但是我就爱听把住念成出,把春年成宠,把树念成富,把酒杯念成酒培,改不了,我娘就是这么念,我就是这么念。”
他侧耳努力倾听着,语速却越来越快。
老兵说:“这个愿,圆了,记出,这个娃,硬,仁,义,不准哭哭啼啼给人家磕头,羞人家先人,要把那荞面饸烙,满满地给娃吃三大碗,不吃完,不准走!”
儿子哭着说:“我就鼓出叫他吃!”
“这个话对咧,念对咧。”老兵很欣慰,然后说,“还有个想法,你知道,也对,不能让公家为难咧,你把我……”
就在这时一段词让老兵双眼蓦然睁大!
高亢至极,彷佛要把天空的彤云都打散的、唢呐也绝对追不上的嗓音,撕心裂肺地来到了最后一段。
转了天南,转地北哟!
人生就这一回,就这一回!
走遍天下还是最爱,家乡的山山水水!
老兵眼睛瞪的很大,鼻孔向两边张开。
“转了天南,转地北,人生就这一回,一回……”老兵眼睛里冒出冰冷的泪水。
他听懂了,也听进去了。
“好,还是那个味,生,就是僧,水,就是费,爱,就是乃,就是乃……”老兵艰难转头,看一眼儿子,道,“你大,生在南,长在南,死在北,魂,一定要回去!”
但他又说道:“不要讲究了,你看着,能用的零件,给别人,不要追着看,想大,你就回去看一趟,大在家,知道吗?还,还有,化了,就化了,这里,留一点衣服,灰灰子,带回去,洒到我娘跟前,就这,就这,你记出——大走咧!”
老兵脸上有喜有悲,但却再也不艰难地撑着。
他彷佛累极的人儿,静静地,悄悄地,瘦弱的身躯,靠着儿子的肩膀,嘴巴轻轻合上了,眼睛也悄悄地合上了,青筋暴起的手臂,悄悄地放在了儿子的怀里,放在儿子心跳都快停止了的胸膛。
年过半百的儿子呼吸也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