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诀:长生蛊
叁壹:逆耳利心是忠言
和夏侯徵的交锋不过寥寥几招,但已足够叫念尘看清,自己于夏侯氏而言仍是稚子幼童,自以为掀起了惊涛骇浪,实际不过是秋叶旋落于死水上翻涌起的微末涟漪。
自韶华和亲后,他久违地又一次感受到那种因无能为力而生出的暴怒。
他连夜将朱雀唤回来,一连问了好几遍,偏殿女子的身份究竟有无第四人知晓。他的神色这样惊惶失措、他的语气这样急切胡乱,朱雀便知事态严重,细细分析之后仍旧得出相同的结论:偏殿之事虽然人尽皆知,但他能确信无人知道那女子是谁。
“若夏侯徵已然知道那女子是谁,如何会用这样模糊不清的话来威胁您?”朱雀安慰道,“正因为您将她保护得好,他们一时寻不到蛛丝马迹,这才如此虚张声势,想激您露出破绽以便他们出手——此刻按兵不动方为上策。”
念尘仰靠在榻上,闭上眼睛把头高高抬起,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夏侯徵言之凿凿,说我心腹之地埋着夏侯氏的爪牙——凤歌,这可也是虚张声势?”
朱雀面色微变,果断地跪在他面前,目光坚定而明亮,郑重其事道:“若阁主要找出这个内鬼,不若让阁中人自查,请由我开始。”
念尘忙起身去捞他:“青白朱玄与我起事于籍籍无名之初,文甫这些年与我们风雨同舟,留在京中的影卫都是一层层选上来的精锐……”他说着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道,“我如何能因为猜忌让这些生死之交寒心?夏侯徵那些话若是为攻心,我让阁中人自查,离失人心,他们可便得意了。”
朱雀沉思片刻,抬眼道:“此事非同小可,阁主首要考虑的不应当是人心。内奸若真如他所说已居要位,来日事发,萦雪阁便要覆灭于今日一念之仁。”
念尘移开目光,沉声道:“既如此,我今日回阁中与斐伭商议。”
朱雀凝眉咬唇,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又一次跪了下去,抬手道:“阁主三思。”
念尘扬眉:“何事三思?”
“此事虽要与仲裁商议,但阁主不宜和盘托出。”念尘的脸果然冷了下去,朱雀却不得不把话说完,“阁主不曾忘记仲裁是如何入阁的罢?二哥说过他背弃先主、行事阴诡,阁主也记得罢?仲裁自称岳阳书生,初见时却是虎门军师,岳阳泺城相距千里,而我掌南方事,曾让人去岳阳打探,并无姓刘的人家往齐鲁之地搬迁,仲裁一介弱书生为何会这样奔波流荡?”
“这些话定然不只是你自己想问,难道阁中上下便这样感恩他这些年的心血?”念尘想起来便替文甫觉得可笑,“昔日之事过于沉痛,他尚未全然信任我,故而不愿告知,这便是你们与他亲如兄弟之余质疑他忠心的理由?”
“我们与仲裁自是交好,但今日之事与交情无关,只是希望阁主多些防备。”朱雀说着抬眼问他,“仲裁既尚未全信阁主,阁主又为何全然信他?因为阁主从他身上看到恩师的影子?但孟先生可有秘密不敢宣之于口?辰阳突围之事阁主忘了?孟先生可会用那样的非常手段?”
念尘满腔怒火忽地被辰阳二字浇灭。
昔年念尘、文甫和青白朱三人率五百之众讨伐辰阳山贼,贼人把山下百姓绑在树上做人墙肉盾,将萦雪阁众人围困林中。密林毒瘴丛生,有不少人因为毒蛇虫害失去了性命,文甫几次提出要当机立断突出密林,否则只能坐等全军覆没,但都被青白二人以担心伤及无辜否决。围困第三夜,文甫气息奄奄,却挣着一口气,趁念尘等人不备,让亘云搀着提剑往林外去了,再回来时已是血人,说了一句“贼人变卦,滥杀无辜”便昏死过去。念尘立刻派人往林外探查,不久便得到回报称被绑在树上的人质尽数被杀,是以阁中人人义愤填膺、士气高涨,将早已松懈懒散的山贼斩杀殆尽,突围成功。
突围后青龙救下一个尚未死透的人质,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娘,朱雀搭了把手将她扶到一旁,想让她和仍旧昏迷的文甫并排靠着,可谁知大娘看见文甫的脸便吓得大叫几声,胸前创口崩裂、血流如注,不一会儿便咽了气。朱雀觉得奇怪,和青龙两个分头去探查这些人质身上的伤口,发现每个人的伤都在胸前,一共有好几处,却并非处处致命,且切口边缘钝而碎,不像是一身蛮力的山贼用剑果断刺入,更觉蹊跷。两人不敢张扬,只报给了念尘,念尘自然知道他们意有所指,于是等文甫醒后将那大娘的事告诉了他,想看他有何反应。
文甫听他说完,笑容温润如玉:“大约我那时浑身是血,叫她害怕了罢。”
念尘想了半晌才开口:“先前未来得及问,你为何夜半外出,又在哪里沾了这一身的血来?”
文甫的笑容不减分毫,目光澄澈地望着他。
念尘心中有了答案。
“仁以治盛世,而今夕是何年?”
在念尘离开时,从身后幽幽地传来这么一句和孟先生遗言相似的话,震得他耳边“嗡”地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