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夕眼神极好,穿针引线行云流水,递给眉心,“我从前替自己和楼里一些小姑娘做过,也算熟能生巧。”
眉心垂下眼帘:“公主昨日还羞得不敢下床,又说她的东西要自己做,幸亏有夫人在,把她劝好了,否则不知道要躲在被窝里掉多少泪珠儿呢。”
颜夕便笑:“可不是。”
“若南姬夫人尚在,这时候也能在身边安慰,公主会好些。”眉心轻叹,却见颜夕的笑容也微微凝滞,便低头又道,“其实婢子也是遇上一位好心的姐姐,头日还以为自己要不久于世了。”说着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
颜夕绕着线,轻声道:“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只可惜……”
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下弦月尚未升起,星子点点缀于穹顶,凉风拂得珠帘微动,滴滴答答。松竹轻摇出飒飒声响,盖住衣袂摩挲、脚步轻健。
甘松、沉香。
霖若睡意恍惚间仿佛又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下意识地挣了挣四肢想逼自己醒过来,可心中隐隐又似在神往这两日的旖旎绮梦,想再次放任自己耽湎其中。
怀中的温热蔓延到四肢百骸,燥得人心烦,她便轻轻蹬着身上的被褥。锦被褪下时带走半片衣袖,柔肌雪肤触到仲秋微凉,还是冷得打了个颤。
梦中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即有滚烫的指节拈着衣料遮盖肩颈,隔着那薄薄的寝衣无意拂过,却生生留下一道烙印。再然后是厚实软绵的锦被,轻轻地被掖到她腮边,可那道无意的烙印,却还在她肌肤上生生地灼烧。
迷蒙混沌中她心中却似有一道清明之光,隐隐地亮起,照得她无所遁形。
终究有意的人,是她自己。
庄生梦中化蝶,栩栩然似蝶梦化庄生。梦中既自适而忘却自己究竟是谁,醒后既要颠窨长叹故梦难寻,那便继续化蝶、化仙、化妖、化鬼,若梦是汪洋浩瀚,便趁此机缘溺毙于其中——毕竟再次睁眼时,又要因为注定落空的念想愀然欲泣。
何其苦痛,却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如残夏野丘之鬼火,来得毫无道理,星星点点而聚燎成焰,把她烧成残灰余烬,神魂俱灭——她的瑰丽心事,终究通向一片虚无。
“既在梦中,为何哭泣?”
她第一次听清梦中人所言。
那人把手撑在她耳边,俯身温柔地吻去那些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泪水。
是啊,奇也怪哉,绮梦中她嘤咛告饶、乐极而啼,却从未悲泣。
庄生梦中化蝶,优哉游哉,乐不思返,便知蝶乐而无哀。
既哀,便非蝶也;既非蝶,便未曾入梦。
那道清明之光忽地由点成线,列阵开来,炫目如曜日,刺得霖若蓦地睁开眼。
灯花又一次轻轻爆开。
月辉透窗落地化清潭,偶有落叶影动,似鱼戏潭中。
通向庭院的房门大约被风又吹开了一指宽,庭中松竹冷冽随风入室,梦中的甘松沉香便幻觉般似有若无。
沉睡初醒,未必分得清虚实。
霖若自嘲一笑,掀开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坐起身来。心中沉甸甸似压了千斤铁砣,很快又泪眼蒙眬,伸手摸到枕边那枚玉佩又要掷在地上,却住了手。
那个和白玉佩一点也不搭的青玉坠子,她在床上找了一圈也没看见。
霖若抱臂缩成一团坐在床上,梦中那道无意的烙印又开始灼烧她的皮肤。
蝶影翩跹,终究化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