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就打!”
顾宣捏起拳头,便往叶元成面上击来。
叶元成人虽肥胖,动作却十分灵活,足后跟在地上一旋,带着整个身子像陀螺般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便避开了顾宣这雷霆般的拳风。
顾宣冷声:“再吃我一拳!”
他欺身而上,一套拳法使得有如风雷之威,叶元成却毫不落下尘,肥厚的手掌如秋风扫落叶般,与顾宣的拳力相互激荡,震得房梁上的积尘沙沙而落。
打斗间,顾宣朗声笑道:“四哥好身手!不愧是我顾家几十年来武功最为出众的顾四郎!”
叶元成面色阴沉,一意出招,并不接话。
顾宣身形如行云流水,在逼仄的屋子里进退自如,口中继续冷笑道:“我只道四哥这些年浸淫酒中,早就废了,没想到你的武功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更精进了。四哥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要褪掉这层人不人鬼不鬼的皮,重新做回你的顾四郎吗?”
叶元成怒哼一声,忽然间左掌如奔雷般向顾宣心口印来。顾宣后背已抵着墙壁,只得向左躲闪,叶元成这招却是虚招,右掌后发先至,重重击上顾宣左肩,顾宣全身一震,倚着墙壁缓缓地往下滑。
叶元成知道自己只用了三成内力,也不以为意,正要欺身再上,却见顾宣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鲜血。二人从小打到大,他对自己这位六弟再熟悉不过,只当又是他的无赖手段,手掌并不停滞,再度向前印出。
却听顾宣从胸膛中迸出几声咳嗽,神情黯然地看着自己,乞求道:“四哥,前车之鉴……如果当年你没有轻信他人的离间之计,又怎会落得这样的地步?”
叶元成身形一震,手掌便僵在了半途。
顾宣怆然看着他,轻声道:“四哥,你就真的不想光明正大地回到大姐面前吗?”
听到“大姐”二字,叶元成脸颊边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蹬蹬蹬”退后几步,硕重的身躯颓然坐回竹椅之中。
如果——
如果当年他没有铸成大错,早已是顾家的掌舵之人,又何需飞扬跳脱、不中绳墨的幼弟来挑起这副重担?
如果当年,他心甘情愿活在寡言守成的兄长阴影下,大姐——无数个寒夜,他都会在酒醉之后喃喃地念着她——也不至于伤心之下远走海外吧?
他顾晟自幼便被誉为神童,三岁学文,五岁练武,顾家枪法耍得出神入化,十四岁便夺了武状元,一时间意气风发、睥睨天下。
春风得意时,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以为凭着一身才华可以捭阖天下、纵横无敌。却不知道有些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有毒的藤蔓扎下了根,然后越缠越紧、越长越茂盛,直到把残存的理智生生绞杀。
他太年轻,还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念,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中。更不知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苏理廷以重臣身份来与他结交,把酒言欢,刻意奉承,他便入了彀,认为天下之大,唯有苏相才是知己,也只有苏相才能助自己登上顾家的最高位置。
沉默寡言、只知守成的兄长不管说什么,在他耳中都是刺;顾显起用毫无血缘的年轻孤儿,他更是嗤之以鼻。在他看来,顾大蠢笨,顾三鲁莽,顾六狡诈,顾八更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书呆子。
他确实是聪明的,苏理廷只不过在信中稍稍暗示了一下,他便心领神会,摩拳擦掌要战场扬威,他要用兄长的惨败来衬托自己的大胜。擅自出兵栖河谷,结果是一万手下阵亡,将本该是自己职责所在的战略重地拱手让敌。若非顾显及时带兵夺回镇西关,付出顾二顾四阵亡的惨痛代价,西凉兵早已长驱直入,马踏中原。
而亲兵假扮的“他”——顾家四郎顾晟,在栖河谷一役中誓死不降,被西凉兵追入一间破茅屋,在烈火中以身殉国。
历尽艰辛回到熙州军营的他得悉一切,仍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他发疯般地将苏理廷的书信找出来,可那封信上最关键的一句话,早已如露水般消于无形,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水,可以像墨一样写在纸上,但半个月后便会如露水般消失。那时候,他也才知道,原来苏理廷的心腹早已领兵等待,如果顾显没有夺回镇西关,凉军长驱直入,他就会名正言顺地接掌惨败的西路军。等待着顾家的,就会是兵败灭门之祸。
“元初,你虽擅自出兵,疏忽职守,但念在你以身殉国,朝廷法外开恩,不再追究你的责任,允你葬回顾家祖坟,赐你忠烈将军封号。”大哥说着这句话时,眼神中充满沉痛,“元初,你回来得太晚了,一个月前,你的‘遗体’已经运回京城,由你大嫂主持祭仪,葬在爹娘的坟墓旁边。”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了顾晟这个人,只有像老鼠一样苟活在暗无天日之处、日日夜夜借酒浇愁的叶元成。一年过去,他胖得谁也认不出来,再用毒药熏坏嗓子,悄然回到顾府,当了一名司库的师爷。接下来的日子,他默默地看着大哥战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