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接受旁观者们的闲言碎语,接受生活要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下去,接受自己在七年的时间里逐渐变成一个擅长接受的人。
由记忆所保存的那个冬天的寒冷仍是刺骨的,裴子黎用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和脑袋,在闷热的夏夜中渴望着温暖。
闭上眼,黑暗中他看到十岁那年的自己化成一道细长的影子拖在身后,朦胧的低语似怒吼,也似呼救。
“是擅长接受还是擅长逃避?”影子问他。
他不回答,而影子则轻轻地笑了。
次日清晨,葛静棠准时在闹钟响之前醒来,想到补习班今天放假,便心安理得地躺着没动。
一群绣眼鸟在后院开早会,她听着它们的唧唧啾啾睡回笼觉,再睁眼时已是九点。
她慢吞吞地坐起身,望着窗帘的一角醒神,直到双眼能够完全睁开才掀开被子下床向阳台走去。
自搬进新家以来,每天早上起床后她都要先去阳台上待一会儿。起得早便能看到天空褪色的过程,四周万籁俱寂,整座城市在一个又一个呵欠中结束一整夜的梦,接着晨曦破云而出,城市的轮廓也慢慢地清晰。
那样的光景在睡懒觉的日子是看不到的,比如现在,她只能看到盛夏的阳光没完没了地炙烤着大地。
午饭后,萧艾去公司上班,剩下不上课的兄妹俩和裴子黎在家。葛嘉涵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打游戏,葛静棠则拿着素描本在屋子里乱转,想找些东西来画。
她从前院转到后院,画了几张被园丁精心打理过的花园和后院的山景,仍觉得不够尽兴。这时,书房的方向传来琴声。
拉琴的人站在可以看到后院一角的落地窗前,全神贯注地沉浸在音乐里。
为了不打扰对方,葛静棠猫着腰从身后绕过,然后靠着墙坐下,素描本架在腿上。
裴子黎很快便发现这位“不速之客”,身子稍稍转过去,看到她手里的装备,又不动声色地转回去,双手的按弦与运弓始终没停。
他一首接一首地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马斯奈的《沉思曲》、贝多芬《春天》,想到什么便拉什么。
葛静棠一边画画一边听着他的演奏,很快便发觉这和自己之前在婚礼上听到的演奏风格迥然不同。
眼前的裴子黎和那天相比仿佛是另一个人,自如且松弛的演奏使她觉得自己好像被由琴弦上流出的音符裹挟着,掉入了一张无比柔软的网中。渐渐地,一种具有光彩的感动和那些跃动的音符一起,充盈她的心口,也让她手中的画笔不知疲倦。
察觉到光线发生了变化,葛静棠抬起头,发现裴子黎已来到自己面前。她站起身,然后将手里的素描本递给他。
“怎么样?”
“画得很好。”裴子黎说,“不过从我自己的角度来看,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葛静棠将头靠过去,和他一起看着纸上的人像。
“不是说你画得奇怪,而是看到别人眼中的自己这种感觉很奇怪。”
“很正常,再多画几次你就习惯了。”葛静棠心想这么完美的练习对象,绝不能随便放过。
“我最喜欢这张,”裴子黎向后翻了一页,“可以送给我吗?”
“可是这张我还没画完。”葛静棠看了看那张几乎没有五官的脸。
“没关系,这样就挺好。”
葛静棠不明白他为什么想要一张未完成的画,作为送出的一方,心里实在不满意,于是问他要不要看看自己的其他作品。
裴子黎想了想,点点头。
“那跟我来吧。”
葛静棠领着他来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裴子黎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出于礼貌和谨慎,他没有四处打量,而是牢牢盯着她的后脑勺。
“这几幅都是我今年画的,”葛静棠指着挂在墙上的油画说道,“我都很满意,就拿出来挂着了。”
“你很有天赋,画得真的很好。”
直白且真诚的夸奖让葛静棠既害羞又得意,揉着自己的耳垂,问他喜欢哪一幅。
“它。”裴子黎指向其中一幅自画像。
“真巧,”葛静棠笑,“这也是我最喜欢的。”说完,她将画从墙上取下来,双手抱着看。
“你刚才不是说看到别人画的自己感觉很奇怪,其实我看我的自画像也有这种感觉,好像是我又不是我。”
“你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记得画它的初衷是想记录自己的一个梦,但画着画着就画成了一副自画像。”
“什么梦?”
闻言,葛静棠将手中的画翻过去对着他,说道:“我梦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我的世界,而且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谁,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该去哪里的人。”
葛静棠将画交给裴子黎,然后听到他喃喃自语地说“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