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尚香缓缓道。
她把手掌伸出窗外,欲接住几片雪花,透过漫天飞雪、彤色天空,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春山’,嘴角微弯:“那里,有我所爱的人,我们可以对弈、弹琴,也可以练武、打猎;会激烈争吵;会重归于好,会经历柴米油盐,也会欢欢喜喜白头到老……”
陆逊听着亦有些出神。
他好像看到年幼的尚香,脸圆圆的,笑起来甜得像西市的冰糖葫芦;她又追着哥哥们打,闹得莲园鸡飞狗跳;吴夫人司空见惯,无奈地站在廊下看着,摇头:“真怕她嫁不出去……”又转头,笑问他:“小鹿,你以后长大了,愿意娶她吗?”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年幼以为娶她不过是结成玩伴,长大后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时光流转改变了问题的本意,答案却始终没变过。
一个不算约定的约定,在时光里断续浮现,在吴夫人病逝之前,他才重新说出那句话。
认出昔日故人的吴夫人没有太多惊讶,只有温暖而安详的笑意。就像那日的夕阳般温柔。
陆逊看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尚香,有种错觉:面前之人灵魂已经枯死,挺立的不过是一副美人骨,随时会被风吹散,融入满庭白雪。
“春山”?
或许在某个世界,某个角落,真的有这样一处春山。
是幼时的莲园向外蔓延,里面有落英灼灼,有月出东山,有诗经楚辞,也有她。她无忧无虑地笑着,醉卧桃林,亦或对月舞剑,她本该是那样潇洒肆意的女子,不为世俗所困,热烈地度过一生。
她是那样的。本该是那样的。
现实却如寒冬冰冷肃穆,雪花融化在孙尚香指尖,终留一场空,她眸光轻敛:“可这一局,我输了。”
“不,郡主还没有输。”陆逊出声。
是安慰吗?
尚香将手笼进袖中,目光转向他。想起十年前初见,那时她一心为长兄报仇,他闯进她的视线,也是这般。明明生得极为好看,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却好似隔了一堵墙,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好像黑暗中那些,纷纷扬扬,只可远望,不能触碰的雪花。
“我还能做什么呢?”尚香轻声叹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为所欲为的少女。
“只要手中还有棋子,没到最后一刻,就还有翻盘的机会。”陆逊道。
“可是,伯言,我已经没有棋子了。”尚香摇头。
“臣虽不才,愿为郡主战至最后一刻,”陆逊垂眸,极郑重地拱手行礼,“如此,只要臣还在,郡主便不会输。”
陆逊将目光投向尚香:“终有一日,臣会把郡主梦中那片春山,完完整整呈于郡主眼前。”
心思百转千回,尚香许久才咀嚼透这句话的意思,她秀眉微蹙:“伯言,我不懂……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臣,为谁放下仇恨,为谁筹谋划策,为谁等待半生,莫非郡主,真的察觉不到么?”
尚香极震惊地抬眸,陆逊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但他并没用技巧圆过去,只是任由冰棱在两人之间蔓延。
室内一时陷入寂静,只有簌簌落雪和炭火燃烧的声音。
尚香的心突突直跳,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亦或是理解错了意思?他所爱慕的,该是那位舒县女子罢?可是这话,却又像是在向她……告白?
难道说,是伯言喝醉了?在开玩笑?
“伯言,我今日有些累了,便先回房了。”她道。
“郡主早些歇息……勿忘上元节之约。”陆逊道。
尚香与陆逊擦肩而过,却忽然想到什么。
上元节之约?好熟悉……也有谁向她提起过。
她一面走,一面想。
是儿时的玩伴吧?一个小男孩,比她大两三岁的样子,带着少年意气的疏狂,总是和人打架,面上常常有灰土……约莫是叫小鹿?
其实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她也不过五六岁,按道理来说早该忘了才是,可对那次爽约,她无法释怀。
尚香也想转移思绪,可是小鹿的身影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她便顺着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