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方才话都没说完便匆匆出门,就是为了见陆伯言一面?”孙权见尚香归来,命人关上门,问,“你对他,仍然余情未了?”
“呵……哪里有什么余情呢?”尚香眸光微动,道,“不过是,欠了他太多而已。”
“小妹,这三年,辛苦你了。”孙权伸手欲拍尚香的肩,以示亲昵。尚香侧身避开,孙权的手僵在空中。
他讪讪收回手:“小妹,你这又是何苦呢?孤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容易,孤可以好好补偿你。那顾孝则几次探听你的情况,分明对你有心思。若你嫁进顾家,后半辈子,亦可无忧了……”
“二哥,我现在身心俱疲,只想找一处青山绿水,平淡终老。”尚香诚恳道。
“小妹,你今日见过顾孝则了罢?他对你一片痴心,孤是知道的。自他原配病逝后,他便常常来找孤打听你的消息。想当年,若非他母亲以死相逼……”
“我无意于他。”尚香摇摇头。
“顾家是吴郡四姓之首,顾元叹是孤的心腹之臣,顾孝则是元叹最器重的儿子,绝不会委屈了你。”
孙权仍在劝说,三句话不离“顾”字。尚香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想,拿我笼络顾氏吗?”尚香抬头看她的二哥。她才回到吴郡,他便又要把她嫁出去吗?
孙权有些无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知道那刘备同你并无夫妻恩情,你总不能为他搭上一生吧?顾孝则会是个很好的夫婿。”
尚香直视着孙权:“别忘了,刘备依然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孙权一时沉默,尚香道:“二哥,你知道么——在荆州那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是我最不愿想起的记忆。我无数次从夜数到明,心已如死灰。既然孙刘联盟已经不再需要我,我只愿‘卸甲归田’,找一处隐居。”
“……小妹,你可想好了?孤独终老也不后悔?”孙权神色复杂。
尚香目光飘向朦胧的的远山,出神道:“再过一段时日,春山在望,我便去寻一片桃源。在那里,没有战争厮杀,亦无尔虞我诈;不见刀兵,亦不闻乱世。在那里,没有江东郡主,只有孙尚香。”
见到尚香面上化不开的凝郁,孙权惊觉她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灵动跳脱,取而代之的是枯寂和忧郁,似乎下着一场不会终结的大雨,生满霉绿青苔。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想。如果是以前那个孙尚香,早便激烈和他争吵起来了吧?她会离家出走、不理他。生闷气的时候脸庞红红的,赌气般躲他的视线。直到再次因为血缘的纽带和好。
而现在,她只是孤寂地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好像什么都同她无关。
“小妹?”孙权有些担忧地唤道。
尚香许久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二哥放心。我不会再惹麻烦了。再过三月,待到上元节之后,我便离开。”
说完,尚香对他深深地行了一礼。
孙权有些语塞。尚香此刻举动倒是优雅端庄,和吴郡的淑女们并无区别。但他竟然怀念起小时候追着他打的那个顽皮小姑娘,抑或是行礼后对他做鬼脸、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香香。
他轻轻叹息一声。
也许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
侯府书房。
敲过门,得到首肯,陆逊推开门的刹那,暖意夹杂沉水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没有点灯,白云铜火盆只堆了少许银丝炭,烧得红彤彤的,和镂空鎏金香炉暖红成一片。
再远些,北窗大开着,庭中雪白辉映,照得此处明亮如昼。孙尚香身披灰白狐裘披风,临窗而立,只余剪影。
里屋似被割裂两个空间,一面温暖豪奢,一面凄冷素清,以漫长的黑暗连接。
“郡主。”陆逊出声。
“是我二哥叫你来的?”一道温润平静的声音传来,有些憔悴沙哑。
陆逊没有回答,忍不住抬眼。
孙尚香站在黑暗中仰观夜空,披风洁白的毛领掩映冻得微红的耳廓,青丝点缀无数晶莹,鬓边碎发随风轻舞。雪沫从夜空飘进窗来。
她螓首微侧,浓密的睫毛扑闪了下,隐有凄哀之色:“伯言,听说我四哥死前还念叨着我。我真没用,没能带回刘禅,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郡主,很多事,是人力无可奈何的。在那种情况下,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是么?”尚香杏眸微眯,迎着风雪抬手,“伯言,你知道么?世人都说我悖逆世俗。其实,无论我习武也好,最终答应联姻也罢,不过为守护所爱,为保全故土,为乱世中一片没有战火的春山。”
“没有战火的……春山……”陆逊轻声重复,望向窗外。远山已被白雪覆盖。雾蒙蒙地连成一片。
“嗯,那里就和幼时一样,有仙鹤也有鸟雀,有一片开满莲花的池塘,夏日乘一叶扁舟赏花,就在藕花深处深处,晒着太阳,暖洋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