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刚出京的日子,她噩梦不断,次次在火光中惊醒。
直至离开舒州后,赵曦澄以身体不适,推了一切官场酬酢,带着她,悄悄离了去虞洲的官道。
然后,两人乔装改扮,隐姓换名,另辟蹊径赶往西洲。
自此,赵曦澄每日大清早便唤她起来,然后教她剑术,并监督她练习。
一路上,除了纵马趱路,赵曦澄偶尔会领着她顺道寻幽探古、登高览胜、访云谒雾,或是趁购买旅途物品时逛上一逛,遇上好吃的,便开怀饱餐一顿。
白日里过于劳累,以致到了晚间,她沾床就酣睡,无梦一觉到大天亮。
现下,从舒州至虞洲的路上,慢驰的一辆朱轮华盖车,虽仍由杜轩杜轶轮流驾车,但车内并无人。
凉王府的车队,借由赵曦澄要游山玩水,将绕过途中驿站,往虞洲逶迤行去。
横竖,赵曦澄素有行事荒诞之名,不惧流言蜚语。
昨夜,她与赵曦澄临时歇脚于一山涧旁的一无人居住的小院落里,距西洲不过百里路程。
正抱膝默坐,一点光,如同从冰冷青瓷上泛出,幽幽照进她眼底。
黎慕白一悚,彻底清醒,方发觉窗纸已淡透灰青。
估摸着赵曦澄即将要来敲窗唤她,她抹去面上泪迹,就着冷水冲了一把脸,穿好外裳,绾紧头发,依然做年轻公子装扮。
这处院落虽小,却打理得干净齐整,种了不少花草,自带清香。
她揉了揉眼睛,隐约可见墙头爬满了藤,揉杂了蓝与紫的牵牛花,小喇叭似的昭示着黎明即将来临。
墙角有一大蓬紫菀,金黄的花心蘸着露珠,摇摇曳曳,宁静美好。
而在木槿翠羽般的密叶里,粉红粉白的花,含羞带怯,只绽开一个花尖儿。
花枝疏影,朦朦胧胧间,一角白袍,褰褰欲飞,一泓秋水,镂风裁雾。
草簌簌,叶颤颤。剑锋载光,虹芒流转。
时而轻灵如烟云出岫,时而磅礴如碧海生潮,时而散逸如蓬莱荡舟,时而强劲如瀚漠横槊,时而凛冽如层林披霜。
惊鸿照影,飘飖兮若回风流雪。
满院花醉,疏狂兮若万浪摘月。
黎慕白一下看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赵曦澄练剑。
之前,都是他说他示范,她听她照做。是以,她并未完整见过他的剑术。
他曾说,他的剑术,是庆阳长公主亲手所教。
由此可窥一斑,庆阳长公主年轻时,该是何等风采人物。
正凝神间,黎慕白忽觉耳畔似有金戈冰河之声起,唯见那剑气已凝成凤翥龙翔之势,直上青云啸九天。
顿时,心中豪气上涌,令她禁不住想要把酒临风,浮一大白。
漫天飞红里,赵曦澄长剑入鞘,一面擦汗一面朝她走来。
见她双目微红发肿,他心一沉,亦不言语,拉起她的手,带她往院外行去。
素日所用之物早已纳入了箱笼。他解开缰绳,示意她上马,然后自己另骑了那匹负有箱笼的马,朝山顶疾奔。
越往上走,山道越窄。两人不得不放弃骑马,改为牵马前行。
所幸,距离山顶只一小截路程了。
赵曦澄拿出干粮,挑出一块松软的糕点给她。
黎慕白接过,默默吃着。
多亏这一向赵曦澄对她的严厉训练,让她爬起陡路来不那么吃力。
待他们二人行至山顶时,晨雾已淡了下来,天色发亮。
赵曦澄清理出一块凸出的大石头,两人并肩坐下。
黎慕白调匀气息,极目望去,只见群山尽头的苍茫云海间,露出一丝鱼肚白。
顷刻后,桃花粉,樱草黄,柑橘橙,一抹一抹泼洒开来。然不过刹那,半边天际全晕成通红一色。
一道光,刺破万千云霞。灰茫茫的山野,霎时笼罩上了潋滟的红。
日出扶桑一丈高,尽销云雾照乾坤。
黑暗完全褪去,光明降临。
曦辉清亮,苍穹澄澈。黎慕白沐着晨风,只觉心底最深处的空洞里,有一丝光填入。
她的视线,越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越过一块又一块的原野,终于停驻在人烟依稀可见之处。
那是西洲城,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有她至亲至爱的人,有她至欢至喜的岁月,亦有她至痛至暗的时刻,锥心刺骨,永世难忘。
在那里,她乍然之下失去了她的父母!
她的双手,死死扣在坚硬的石块上,“啪”地指甲全断。
赵曦澄一把拽起她,牢牢捉住她的手。
她的手,凉如冰,几乎要凉到他心底去。
他忙转身从箱笼里翻出一只酒囊,拧开木塞,塞到她手中。
她木木地接过,半晌方松开紧咬的牙关,灌下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