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前年废除陌钱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省了丰阳县一场□□啊……除陌钱郡主知道么?那是前朝的税务名目了,按说新朝铁骑踏过,那些个苛捐杂税都该随之消失,可偏偏侯爷封侯掌权后,将其重新提上了税收名目。他在侯府数钱,在下这等地方小官在县衙挨骂,个中苦楚一言难尽呐。”
我问:“这么说来,大人觉得四殿下……”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毕竟争储二字不好挂在嘴边。
“郡主是想说朝中的立储之争?”宋晔会意。
“嗯。”
我以为他会支持谢乾灵,然而等到的却是他一声叹息:“太子殿下亦嫡亦长。嫡庶长幼之礼,焉能因后天因素而废?太子才学不显,当以鸿儒硕学教之。东宫臣下德行有亏,当以正法直度规之。四殿下若真贤德,何不辅佐太子共图功业?以小不平乱大纲纪,有悖礼法啊。”
我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鸿儒硕学教之,正法直度规之,真是好生麻烦,倒不如把太子换成谢乾灵来得方便。可嫡长继承偏偏是老祖宗定死了的规矩,有这个规矩在,换太子又显得比“鸿儒硕学教之,正法直度规之”更麻烦。
总之,麻烦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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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已有一片青布营帐,雪堆里升起篝火的青烟。我正好要回去给雪人找眼睛鼻子嘴巴,路过人群时裴颂给我塞了刚烤好的鸡肉。
一大群人围坐在篝火边,哄笑不断。我粗略看了一下,有齐冕的人,有谢乾灵的人,也有剑南使团的其他官员。少时,齐冕拿着一大碗酒来坐,谢乾灵也出现在人堆里。众人一派热闹:“我家四殿下猎了四只野兔唷!”“不会说话就闭嘴,知不知道他们家侯爷猎了五只野兔加两只野鸡。”“我家侯爷常年领兵,打猎一向随手就来,野兔野鸡什么的都是塞牙缝啦。”“最后还不是混在一起吃?大家都饿肚子,分什么你家我家。”“嘿,剑南有没有雪地打猎啊?”“我只知道剑南不下雪!”大雪封路,反倒消弭了不同阵营间的隔阂。
我走回林间,用绣线给雪人安了眼睛和嘴巴,嘴角扬起一个不大的弧度。雪人的眼睛就是两个小黑点,朴素而又可爱。我想起自己做木雕时的一种感受:似乎万事万物有了眼睛就有了生命。
然后我与雪人四目相对,坐在它面前啃完了鸡肉。
“我和他们都说不上话,也就你能陪我了。”这是我和雪人对谈的开场白。
“你别惊讶。看起来好像我和很多人都有点合得来,比如碧环,四殿下,二哥哥,宋晔……其实真没有。我要是想跟他们说说我自己,他们指定要么不爱听要么听不懂。这倒也正常啦,可是孤单的滋味不好受。”
雪人一声不吭地注视着我,好像真的在听。
倾诉不是为了让别人听见,而是为了让自己说出来。在这种意义上,雪人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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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韬派人来找我,说是要晚上过去见一面。
那是一个很安静的雪夜,营中风灯绰绰,点缀着无垠的原野。我走出帐子时飘雪未歇,纷纷扬扬淋了我一路。
孟韬只说晚上去,没有精确到几时几刻。不同的时间过去会撞见不同的人或事,当然也可能没什么人没什么事。总之这又是一个听墙角的机会。至于具体能听到什么,那就要看运气了。
这次属于运气不太好的。
“侯爷,这……”
“还顾虑什么?本侯说了会保你自然说话算话,再升个一官半职也不在话下。这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无论如何,本侯的要求务必要做到。”
然后里面的对话就结束了。
齐冕从帐子里走出来时,正好与我打了个照面。我欠身一礼,他客套了一句“郡主来了啊,子俞就在里面”。
孟韬闻声掀开帷帐向我行礼,脸上有一种搬了一天的砖的疲态。
“郡主。”他俯身从书案上取来一颗药丸,“解药。”
我接过解药吞下。
“毒药。”
我又接过毒药吞下。
“郡主来得正好,咱们得改一下台本。侯爷刚才说‘叛国’ 的罪名太大了,须得换个罪不至死的。”孟韬长叹一口气,满脸愁容地往草席上坐,一手耷拉在膝头,
“哦,如何改呀。”
“郡主稍候,容在下深思。”孟韬摆了摆手。
然后就深思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我也没闲着,我把已知的信息重新梳理了一遍:齐冕已经答应嫁女儿、消弭仇恨,可孟韬也已经公开指认谢乾灵“叛国”。齐冕说“本侯的要求务必做到”,孟韬却顾虑重重。现在的局面并不难猜。
再看向孟韬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像搅弄风云的谋士,倒像是……譬如我是个匠人,画图纸时房主一直都认同我的设计,后来连用材都备齐了,突然说要全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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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营帐时正有一肚子话,于是我对碧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