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哭,只是静坐了一会,眼泪渐渐从那双疲惫的眸子里淡去。
我说送他走吧,他和我对视,很明显现在丢了一只眼睛和一根手指的我看起来更残缺狼狈些。可我仅剩的那只眼睛里盛着的生命力比现在的他要多了。
“有发生什么吗?你看起来好多了。”
他轻轻抓着我的那只手,没有避开绷带缠裹着的缺口。或许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给一个憔悴至此的独眼龙实在有些荒唐,他自嘲地笑了笑。
“摔倒了就爬起来,我只不过爬起来了。”
我和他走到门口,说不出是谁牵着谁。他握着我手的力度很轻,似乎随时都会松开,但它们就是以这岌岌可危的状态联系着。我们走出病房,走到走廊尽头,走到暂时空无一人的楼梯口。
交叠的手没有温度,足音一圈圈回荡在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入目所及的素色装潢让人觉得更冷。可现在明明是夏天。
养老疗养医院不总是忙碌,病人都只能卧床,一旦没有往来的护士和家属,宽阔的走廊空旷感就到达了极致。
当我站定时,可以确信是我在牵着他,七海这一路上走得像只鬼,大脑好像罢工了,眼睛也没有看路,不知道沉浸在哪个世界,完全是在跟着我。
他得自己离开了,我只把他送到了这儿。要下第一节台阶的时候,他终于伸手进自己的口袋,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苍白的手指展开,躺在掌心的是一条再眼熟不过的银色项链,上面坠着把小巧的钥匙,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底下闪着层高光。
我刹那两腿一软,如果不是身边站着七海,立刻就会栽到楼梯上,一路滚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视野甚至开始阵阵发黑,我忽然感觉喘不上气来,心脏在非常缓慢地跳动。他像我们初次见面那般扶住了即将摔倒的我,但我却没有像那次一样有力地瞬间站起来了。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还以为双腿都陷在沼地里,身体也好像变成了气球向着天上飞。
七海的沉郁的声音打破这绝望的寂静,在这种时候终于能毫无压力地开口问他刚见面时就想出口的话:“发生了什么让你伤得这么严重?希……你不是会反转术式吗。”
“呃,啊,窗口人员观测时出了点意外造成等级误判,给我一个人派了特级任务——依我的实力其实可以无伤解决的,是我状态不好,自己出了岔子。”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理智了,莫大的悲伤笼罩在头顶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活下去的信条都在开裂。
重新站直身体,扶住我的七海却没有松开双手。他抓着我的胳膊,我看着他的脸——他哭了,这一次那蓄在双目之中的泪水掉到了眼睑上。
他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一瞬间就沙哑了:“我和灰原,前段时间一起出任务……原本是二级,我们交战后才发现是一级咒灵。”
“……”
我看着从他掌心坠出来的一节细细的银链子,敛下眼:“如果这真的是爱理特意留下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护身符,会在关键时刻救下他,保护他吧。”
花火大会那晚,发觉钥匙项链真相的七海特意问我原委。灰原却一直不知道,听了我的话把它当成爱理留下的信物挂在胸前,也许时常期待着她能回来。如果她真的按期归来,那钥匙绝对会在最后一刻大放光彩,治愈他全部的伤痕,消弭他所有的苦难。
把世界变成伊甸园,让大家听她欢歌。
“可惜那只是我给自己残缺的灵魂配的钥匙,根本没办法保护任何东西。”我想笑,但是发现自己的嘴角僵硬得过分,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不,也许他知道。我是说谎成性的家伙,大家都已习惯了。我做不到主角才能做到的事——用神明偏爱的、所多给予的那份注视去完美地拯救他人。
我永远做不到最好,但没人会苛责这事。我知道,假如灰原早明白钥匙是我做的,他在最绝望的濒死之际抓住胸前的项链,也不会想“要是它能突然发光救下我就好了”。
他或许会因此回忆到我们初见那一天的画面,在他亲朋好友挚爱家人的走马灯中占据几块碎片。紧接着他抬头,注视身旁最后的至交战友——
“他对你说什么?”
七海瞳中少得可怜的泪已经流完了,他的眼睑上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反光的眸子暗淡下来。
“逃走吧,活下来。”
我看着曲折向下的台阶沉默了很久。
七海也没有再讲话,周围没有任何的回声了。这句话让我恍惚间也站在了那时他的位置,同伴与自己的血濡湿衣襟,直面灾厄的同时,辛辣的呼吸与刺痛的伤口都敌不过眼前将要逝去的人一句话。
别离的痛楚宛如撕裂鸟儿的翅膀,在凄厉的尖叫声中所有事物仿佛都和自身一样开始破碎瓦解。把最后一眼全部画面通通缝在视网膜上,烙进脑海最深处,刻到每一场梦里。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