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心里是想去的,可是眼下赵忱临还在,她还记得方才快将人气得犹如砭骨椎肤,不好转头就将人卖了,于是有些心虚地想去问问他意下如何。
赵忱临刚才情绪激荡下呕过血,内力混乱时又发疯似的强行将一身力气都花在了找一具也许不存在的尸体上,眼下大起大落后生出一股乏意,看起来兴致不高。
嵇令颐在开口前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靠近他问道:“药都送去陛下那儿了,你若是不想过去,我替你去拿药?”
可是她才绕过屏风转到后方,原本靠在榻几边以手支额闭目小憩的赵忱临便霍然睁开了眼,一手已经放在腰边,只要一瞬就能拔刀架在来人脖子上。
他睁眼后的眼神有着与乍然初醒时截然不同的冷静清醒,仿佛方才一动不动偏头阖目只是伪装。
待看清是她后,赵忱临的表情便立刻软了下来,他放开刀柄腾了腾位置给她,温声问道:“你取到药了么?就在这里治?”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真的睡了一会,以至于她和宫女的对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连她进来后的问话也没有过脑子,不禁有些严肃地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又转到内关掐住,凝神辨其脉象。
这一平脉才发觉眼前的人虽然面上看起来恢复平静一切如常,可脉象气郁神伤,淤滞难解,摆明了是还没从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用眼角斜睨他,赵忱临挨在她身边坐下后似乎又缓了心神,懒洋洋地贴着她打瞌睡。
嵇令颐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在此处等我,我去陛下那儿取药。”
她才起身就被人拉住,赵忱临用力眨了下眼清醒了一下,起身道:“我与你一起去。”
他反手抽了刀将长短不齐的发截断,那碎发被他捏在手里点了点她的脸:“你等下须得时时在我身边,只留意着我。”
嵇令颐初始还不知他所言的“时时”究竟有多严格,直到两人到了四公主的绛园拱门处,赵忱临忽而停下了脚步,用肘部轻轻撞了她一下。
她与他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伸手牵住了他,这人才收回了脸上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神清气爽心满意足地往里走去。
听闻陛下伤势极重,口中糊着一层黑烟,恐怕喉中肺部皆是,身上更是多处焦黑,有些地方已经见了白色筋骨。
这种进气少出气多的关键时刻,寝宫外众臣黑压压地鹄立阶下,为首站在一旁的是蔺清昼,面沉如水。
众臣见嵇令颐前来纷纷行礼,蔺清昼岳峙渊亭立于一旁,轻侧过脸望向她。
他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在她与赵忱临相握的手上停了停,很快垂下眼恭敬一揖:“公主虎口脱险,福慧双修,陛下……”
他叹了口气:“进去见见陛下吧。”
虽已做足了准备,可她见到天子时还是被他的模样顿了下脚步。
他面上已经灼掉了一层皮,咧着嘴时皮下筋脉纹理鼓起又陷下,凹凸不平,粘膜发白,仿佛在血肉中扎虬了纵横交错的老树根脉。
一众太医俯首顿地,院首跪在榻前脚踏上为其冲洗口鼻,灌洗后流出来的水混杂着细碎炭屑。
殷曲盼则在一旁用破锅炭火煅红猪毛,化而成黑液后细细碾磨进大黄、冰片,研匀细末后再倾烛油,待温凉才一点点调搽烫伤处。
方子是好方子,以凉止血、解毒生肌,只是天子身上几乎已经没了好皮,这种法子也不过是吊着命。
天子明明已经声嘶哮鸣几欲昏厥,可还是鼓瞪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死盯着殷曲盼。他张嘴想说话,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剩下碾轧调高的呼吸声,好像在喉咙口安了一把破旧唢呐。
人在死前大约总是能见到自己的虚妄执念,经年累月的掩盖伪装让心里的那根刺越埋越深,最后成了一块碰不得的腐肉逆鳞。
他固执地僵直着脖子,以为使劲就能将头颅支起来凑近她,可用尽全力至精疲力竭,躯干却如鬼压床一般一动不动,他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只有筋脉偶尔的颤跳证明这位帝王还有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一副不入眼的模样,可他既然能看到殷曲盼,那必然是大限将至前的回光返照,她既入梦,他再是难堪丑陋,也要抓住机会好好瞧一瞧她……毕竟她怎么可能来呢?
她怎么可能来见他呢?
她将自己藏进了崇覃山,里面人不出来,外面人进不去,她厌恶他厌恶到了这样终年不复相见的地步,她一直没有原谅他。
天子气喘如牛,口咽红肿,连里头都是成串密集水疱,呼吸时仿佛滚水热油浇透,灼痛难忍。
可梦里的殷曲盼居然坐在他榻几旁,温柔细致地处理他的伤处,一如许多年前他故意在她面前受伤就为了讨得一丝垂怜一般,岁月静好。
殷曲盼涂完药,将手中的小罐往旁边一递却迟迟没有人接过,她扭头看了一眼,只见嵇令颐假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