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在水中贴着湖中亭背后的栏杆下端,借着遮掩时不时上浮缓口气并听听动静,再无声无息地潜下水。
她在水下等得百无聊赖,算算时间那些潜火军和朝臣应该也差不多能陆续到了,便又冒出一个湿淋淋的脑袋侧耳听外头的响声,打算再等个一炷香时间才“泣不成声”地被找到。
可她才刚屏住一大口气准备再次潜入深处,突闻前方传来几声悲痛欲绝的“主公!”,那声音隔得不算远,听起来似乎是从遂园发出来的。
混着大火燃烧的嘈声她一时间没有分辨出人声,等第二声、第三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再响起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好像是青麾的声音。
赵忱临到了?他脚程这么快?
嵇令颐乐呵呵地从水里冒出来往岸边游,也不知怎么的,听到赵忱临的名字就觉得安心,好像只要他一人在此就能抵得上千军万马。
她不再伪装隐藏踪迹,上岸后迫不及待地往遂园小跑过去,才转过方向走到正面,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青麾和几个暗卫一直在想办法冲进已经岌岌可危的宫室里冲,却几次被冲天火势挡了出来,那房梁只剩一半,剩下的一半眼看着悬在上方就要砸下来。
这里已是一片废墟焦土了。
“公……公主?”
其中一个暗卫瞥见了她,立刻拉着青麾的后领扯着嗓子喊:“主公!公主在外面!公主在外面!”
青麾扭头,他的脸上已经灼起了几个泡,见到呆若木鸡的嵇令颐后抻着嗓子放声大喊:“主公,公主找到了!”
他这么一个八尺男儿,那一句几乎撕裂了嗓子的话中竟然含了哭腔,嵇令颐如梦初醒,大惊失色地奔上前喊道:“赵忱临!”
“赵忱临!”
方才青麾等人叫了这么多次里头都毫无反应,嵇令颐第二遍才喊完火光中忽地人影一闪,下一瞬就有一火团似的人冲出来。
只见赵忱临身上的衣物已不堪,露出来的皮肉上星星点点灼出许多红肿水疱,他的发尾被烧断了一大截,连下颌处都红了一片。
只有眼睛,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被火炙红,睁大了死死地盯着她,胸口起伏凌乱。
嵇令颐吓得连忙将他按倒在地上滚灭掉身上的火,青麾夺过其中一人手上的盆将水兜头浇下。
众人吓得心惊肉跳,嵇令颐扭头催促暗卫再去遂园背后湖中打水降温,一边训斥赵忱临:“你疯了不成?三岁小儿都知道避火,起码将衣裳打湿再行,你——”
她来不及说完,赵忱临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他虽勉强将身上的明火压灭,可是全身滚烫。不知是不是因为提着气在火中搜寻时用尽了内力,抱住她时居然双膝一软,两人一同摔坐在地上。
嵇令颐蓦地闭上了嘴,睫羽不受控地连颤了几下。
她发现他在发抖,止不住地发抖,浑身战栗。
他箍住她的力气太大,嵇令颐只觉得自己几乎要被折断,可是他躬身相就,将头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连牙关都在发颤。
她听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和胸膛处传过来的震颤,好像是过度运动后难以平复的身体,又像是被吓坏了的小孩子。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忱临。
他不肯松手,好在她浑身湿透,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却可笑得相配。
嵇令颐忧心他的伤势,想挣脱出怀抱仔细看一看伤情,侧颈处忽然猝不及防地滴下两滴温热的液体,很快顺着她的皮肤滑下。
她登时僵在了原地。
赵忱临开口时嗓音喑哑粗糙,像是被浓烟熏燎了喉,他极力稳住声线在她耳边质问:
“你是觉得你刀枪不入,还是觉得我刀枪不入?”
她湿透的身体被春夜凉风吹得有些冷,可是他的身体滚烫,掉在她颈边的眼泪更是仿佛灼烫了皮肤,没入骨血之中。
“对不起。”她讷讷地说道,“你知道我赌惯了,我只是想捞个大的,不曾想反而让你担惊受怕,我……”
她“我”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句“保证再没有下次了”这种好像是死性不改的纨绔夫君说出来的没什么信用的悔过书。
颈边又沉默无声地流下几点泪,吓得她赶紧手足无措地抱住了赵忱临的脑袋,不让他人瞧见他落泪的场景。
手指穿过他的发,灼断的发尾擦过她的手心,毛毛躁躁的像是丧气委屈的垂头狗尾巴草,又像是粘住后就再难摆脱开的夏日苍耳。
她用小指勾了勾,揪住了那一截断发,而后紧紧地攥在手心。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理解了何谓破绽一词,百花绽放的绽,他此刻不似平日里的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可她依旧觉得他独一无二。
甚至因为如开蚌取珠,撕开蚌壳露出新鲜娇嫩的肉,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截然相反的脆弱感,这种偶然露出来的破绽反而如捕食网一般精准地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