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在巾箱中蜷起身子卧倒,这个巾箱平日里是用来放置书卷的,程菡茵自小不爱读书,但那几个巾箱倒是又大又沉。
可即便如此,塞下一个大活人还是牵强了一些。
他腿上被火燎伤,静置了一段时间后那一块皮肤火辣辣的,催心挠肝般疼痛难忍,他整个人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弯曲折叠,很快四肢就开始麻木难当。
太久了,嵇令颐还没有回来。
天子心中惶惶,虽然看不清外头的局势,可那些白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甚至还能想象出刺刀见红的惨象。
方才的大火起得太古怪,且不说专挑着有人居住的地方着火,就连那火势也蔓延得过□□速,种种怪异让他认定定是身边人下手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将这几日进出过宝兴殿的人一一想了一遍,可他病时休憩瞑眠的时长偏多,有些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再者宫女为了服侍他就寝用膳和沐浴漱口进出更是频繁,他不仅叫嵇令颐候着,因疑心太重又让御医审监,再加上来送奏折的宫人和凤惠兰……
紧张的环境下他脑中越发混乱,如一团缠绕的线团般理不出思绪,可程歧回到关雎别庄的消息在凤惠兰一事后全行宫的人应该都知道了,皇宫内更是历来消息灵通,三皇子那儿是关雎别庄唯一没有起火的地方,这让天子几乎直接给凤惠兰定了罪。
她为了她的亲亲宝贝儿子,敢下毒,更敢自己饮鸩止渴,这样不要命的劲怎么会让程歧陷入危险?
天子铁青着脸,腿上的水泡一碰就疼,可是没有多余空间能让他照顾伤处,新鲜的水泡被压破,脓水流下来染得皮肤上黏黏糊糊。
他愤怒得鼻翼剧烈翕动,后悔今日念在往日情分没有直接将那个毒妇一条白绫赐死,还给了她带着禁卫军逼宫的机会。
找程菡茵时动用副统领他就该想到有这一天了,怪他还是低估了凤惠兰的狠毒程度!
“陛下在那!”忽然有一粗犷声响起,紧跟着大批脚步声冲着这儿赶来。
那些人仿佛就近在咫尺,天子头皮一炸,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胸腔内憋闷难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肺里膨胀沸腾,他的嘴唇直抽搐,惊恐又绝望地接受了此时昭然若雪的现实——
他的哮喘病犯了。
破风箱似的喘息拉得越来越粗,他听到嵇令颐的尖叫声,还有人重重摔在地上,刀剑捅了进去发出血肉的“噗嗤”声。
第一刀捅进后就是越来越频繁顺利的反复刺入、拔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呼喊的“陛下!”,语调尖利又古怪,好像是在惋惜,好像是在兴奋,吵得他头昏。
嵇令颐似乎跑远了,禁卫军先杀的是天子那两个忠心耿耿的会武的亲信,大约是觉得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须操心。
混乱中他听到有一大波人去追她,而剩下的人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不是陛下!”于是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蓦地安静了下来。
天要亡我!
天子的喘息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将他自己的耳膜震得发疼。
“怎么办统领,好像没气了……这,娘娘若是……”
“住嘴!”长孙沧厉声呵斥。
他的语气焦躁又暴怒,才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以人质要挟……将此处弄干净。”
人群如潮水般上涌又退去,少顷,“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响,甚至盖过了他的呼吸声。
好像被一口大锤狠狠砸了一头,天子忽然反应过来这是起火的声音。
进退维谷,他身边已经没有人了,禁卫军攻进行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对周围一切人都报以最大的怀疑,唯二相信的两个亲信也刚刚死在了他面前。
他不敢推开箱盖,任由火的热意将房子内的温度节节拔高,因为他听到禁卫军还在陆续撤退,此时出去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升腾的烟雾钻进了巾箱,让他的呼吸更加艰难,天子不禁开始后悔自己没将哮喘药随身携带——在嵇令颐为他换了灸哮法后他就不再贴身带着了。
等到耳边只剩火灼烧的声音,天子终于推开箱盖坐起来。
入目便是一片汪洋火海。
还有一具没在火中的尸体,身上的衣裳全被烧尽,肉已生出焦黑色,看不清长相。
天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了一口浓烟,居然被呛得流下泪来。
眼泪止不住,怎么都止不住,他越发气促胸闷,堪堪才从巾箱中爬出来却惨然发觉不知道往哪走。
前方皆是火红一片,哪还有路?
*
嵇令颐一路往树丛中钻,赵忱临为她留下的几个暗卫全被她一人当三人使唤出去了,算算时间,潜火军大概也差不多要到了,禁卫军绝不敢将逼宫反叛的事情闹大,只要来人必然撤退。
只要再躲上小半个时辰,暗卫也将凤惠兰持禁卫军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