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清昼一直在等永宁江的消息,那日嵇令颐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只消一瞬间就被浪花吞没,身边的扈从连连绑带落水寻人都一无所获。
她说的没错,太子听到这个消息后亲自前来督办,更派汤栾日日在江边坐镇,会水的好手乘船上了又下,声势浩大,皆是刻舟求剑。
时间越长希望就越是渺茫,初始倚翠等人还能劝解开导说嵇姑娘那日在谢宅荷花池中明显会泅水,她速来精怪机灵,不是那种寻死觅活之人。可五六日过去后,太子派出去搜寻的船只越来越多仍是宝山空回,蔺清昼只能怀抱着还没有见到尸首这一惨淡的希望苦等。
他一开始还日日等在江边,到后来却是不敢去了,因为她落水的场景反复在梦中出现,梦魇一般,且延伸开来多了许多他不曾关注的细节,也不知道是自己脑补过度还是她真的入梦来怨他。
她在水中动一下手,他就觉得是在拼死挣扎,她落水前那一刹那裙摆荡开,他便惴惴不安地想着那是不是花束盛极后凋零的前兆。到后来梦境越变越不对,他几番梦到她湿淋淋地向自己哭诉水中冰冷,喘不过气,声泪俱下的凄楚模样让他心如刀绞。蔺清昼入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总是惊悸乍醒,醒来时心跳快得让人发慌,背后全是冷汗。
他睡不着,就亲自督着那问询女童和船夫的进度,太子只有一次开口来要人,被他借口回绝后也不曾生气,只是令寺丞一同署名监察。
可连着审了几日,那船夫直喊自己不知下家是谁,这次漕运是夜里有人将银票连同信塞入镖局,信上说是为了供奉五圣,只需将箱子运出江口即可。他见活少钱多,又一次性付清了银子,自然欣然答应。
至于年岁尚小的女童还没问话就吓破了胆,蔺清昼不忍苛责,一直将人妥帖安置在院中,只让扈从去查。结果除了三个女童的父母因病拉去锡县生死未卜,剩下皆为孤女弃婴,也不知此路前去是何命运,只知道事成后就不用再日日饿肚子了。
问到带走她们的是谁,六个女童凑不出一张脸。
明明手中有人,可却一问三不知毫无头绪,蔺清昼压力越发大,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下去,他想到嵇令颐跳江之前自己曾信誓旦旦与她承诺定会给她一个交代,谁料就连这样的要求都要食言了……
他本就肠胃虚弱,在一日被魇着惊醒后吐得厉害,他少食腹空,吐到后来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倚翠吓得魂不守舍,连忙去叫医官,却得到了天子派来的御医皆不在附近的消息。
这一打听,才知道他日夜守在人证旁边,外面已经变了天,靖安城染上疫病的人数急剧增加,形势控不住,那几个上了年纪的御医看也不看,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的一律被打成疫病,每日一车一车地往锡县拉人,好一个“络绎不绝”。
蔺清昼又惊又惧,忧心如焚之下从檐下香阶跌了下去。
再醒来,派出去的那个宿行军快马加鞭将闻人嗣带来了,他正与倚翠细细交代着:“肠胃之脉在头,在于七窍,蔺相思虑过重是头窍病也,故肠胃不利,头痛耳鸣。”
蔺清昼轻咳一声,房内几人都急急上前来,他摆摆手让其他人下去,挣扎着坐起来要与闻人嗣单独说话。
倚翠劝不住,闻人嗣拱手对坐,开门见山:“那件外裳上的药材有赤芍、雄黄和艾叶,这几样并不特殊,古书上皆有记载,可是其味道要更淡一些,这衣裳上味道辛寒,应该还加了其他一味药,我需要看过药渣才能判断。”
蔺清昼披衣坐起,神色疲倦,他枯坐片刻,轻声说会想办法把药渣带出来。
翌日太子大驾光临,亲自带着御医前来看望,见蔺清昼病容憔悴,带来了好些滋补品,一顿安抚后才入正题。
“本也不想在蔺相病中打扰,只是靖安城的情势变幻莫测,疫病肆虐,本宫实在忧心,还请蔺相向上奏疏一封,拨一些药石银两抚慰苍生。”
蔺清昼语气虽轻,气势不减:“恐天子不虞,上回吏部讨要靖安城账册明细,可整理好了?”
程珲轻快一笑:“自然。”
蔺清昼咳嗽起来,帕子掩嘴,一揭开上头有些淡淡红色。他迅速捏紧攥入手心,草草应下了这桩事后就说自己乏了,请太子见谅。
程珲一双鹰目上下扫视后笑着让其好好休息,一出门,那御医便跟在身后半步道:“蔺相咯血,痰血相兼,由肺络受损所致……前几日拉去锡县的也有几人症状相似。”
程珲皱眉,脚步只顿了顿,走出一段坐上轿辇后身旁美婢跪奉一碗褐色汤药,他看也不看接过来一口饮尽,砸味道:“忒苦,就不能加两味药熬得甘甜一些?”
美婢跪拜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他也不在意,令人为蔺清昼送去熬煮好的汤药。汤栾质疑,他只笑着说:“不过再十天半月这药方就公开了,蔺清昼留着有用,不必藏着掖着,况且没有药渣,他除了自己治病也复写不出方子。”
没过几日,蔺清昼果然药到病除,亲自来知府衙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