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清昼从药铺一步一缓地回到宅子,刚到门口居然迎头碰上正巧回来的嵇令颐,她连马车都没有坐,身后空无一人。
扈从嘴里呼哨一声,立刻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嵇令颐连神情都没变,站在原地凝望立在远处遥遥与她相对的蔺清昼。
见扈从缓步靠近她,手中持械大为警戒的模样,蔺清昼抬手停住下人举动,只简短地说了句:“进来说话。”
他先行转身进宅院,嵇令颐随后跟上,身后扈从把持着门扉,防止她趁机逃脱。
进了正堂,蔺清昼背对着她问道:“既然知道我要来抓你,为何不跑?跑了为何还要回来?”
嵇令颐初始还装了装懵懂不知的模样,见骗不进才不太有诚意地求饶:“蔺相饶命。”
见眼前飘逸沉静的男子霍然转过身直直地望向她,眼中一派深沉的黑,那是长年累月陪伴在万人之上后浸润的九重天的威仪。
他目光如炬:“公主,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你不该与那些逆臣贼子混在一起。”
嵇令颐没有被他陡然威严的语气震慑到,相反,她嫣然一笑,学着他方才的话反问:“既然知道我近墨者黑,蔺相为何不将所知之事如实禀告给太子?不仅不报,为何还替我隐瞒?”
蔺清昼心间剧震,自欺欺人的一张岌岌可危的薄纸被戳破,让他惊悸、恼怒又沉痛。
他的脸像六月落霜,语气虽克制,但话下那隐隐不满的责怒之意呼之欲出:“那是因为蔺某以为公主会回头是岸。”
“何处是岸?”她打断他,往前一步步逼近他,抬着下巴问,“太子是岸?三皇子是岸?还是天子是岸?蔺相鞠躬尽瘁、呕心沥血是为了谁?”
蔺清昼声音紧绷,克制住自己往后退出礼节距离的反应,斩钉截铁:“为了纲常名教,诗礼冠带,为了四海波静,国泰民安。”
“那现在达到你想要的天下了吗?”她的语气是平静的,一手指着门外,“靖安城有今天,你觉得纲常礼教是在救人还是在捂眼?”
他张嘴欲答,嵇令颐抢先又往前踏了一步:“如果我告诉你疫病早该结束了,结束在锡城,却被太子推波助澜蔓延到病殍满地,你还觉得扶持他们上位后能山河太平吗?”
蔺清昼脸色一变,动作比思绪还要快,伸手就捂住了她的嘴。
她猝不及防被带着往后退了一步,身前的人大概是怕了她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掉脑袋话,跟着往前一步一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仍然牢牢捂在她口鼻。
门窗均紧闭,厅堂内幽幽霭色,死寂像是釉面上细细的一条冰裂,出现后很快就如蛛网一样爬满全部。
捂在她嘴上的手在轻微颤抖,指骨发白,他好像比她还要怕。
蔺清昼压低身子,眼中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的神采,而是隐隐如有火苗跳动。他压在她嘴上的手微微用力,迫使她扬起头,然后盯进她眼底低声叱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嵇令颐点点头,他的手就跟着上下动了动。
她眼神泰然若定,冲他比了个手势后拉扯他的手,蔺清昼的掌心擦过她柔软的唇,眼睫一颤,如被蜇了一口似的快速松手后退,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一松开,嵇令颐如无其事重复了一遍:“太子已有疫病的药方,只是一直藏着没有没拿出来。”
“你!”蔺清昼拂然。
“你若不信,将我送去永宁江畔,今日是五圣江祭的日子吧?”她说,“我让你看看,那几个道士究竟是谁的人。”
*
永宁江畔少见地聚集了大片百姓,在这等疫病肆虐人人自危闭门不出的时候,要见到人潮涌动的场面,只可能与活命有关。
赵忱临带人来时,人群已经密密实实地围成了个水泄不通的圈,中心有成箱的“祭品”,除去那些牛羊猪鸡外便是压箱底的金银珠宝,为了活命,前来祭祀的人将身家全部押上。
毕竟钱财死不带去,既然已经染病,不最后病急求医一把,就是被拉去锡城化为乱葬岗中的一抔土。
供奉祭品的人基本都是被天子派来的御医点了头说得病的,有些已经出了症状,身上红肿,衄血发斑,有些才刚有点头痛如劈,腹痛泄泻的症状。
那些箱匣被船员一一搬上货船,打眼一看,原来那几个道士也在船上,隔着距离在上面念念有词。
赵忱临高坐于马上,见状嗤笑了一声,转过头对太子手下的人阴阳怪气:“我听闻要得五圣庇佑就要心诚,想来这里的人应是那几位道士最为虔诚,原来也怕得要死只敢隔着船岸做法?”
无人回答,他也没打算听到什么答案,懒懒散散地转回头继续看岸边众人齐跪下对着满载船只反复磕头,高声求救。
等箱子都装好了,那几个道士摆摆手催着岸上的人散去。人群稀稀拉拉地一步三回头散开,又被几位据称病好后重获新生被收为“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