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静,嵇令颐素手一翻,主动掀开了锥帽。她面上镇定,只屈膝盈盈一拜,温顺地叫了句:“殿下。”
程珲见了她的全貌,眼睛猛地一睁,越发吃惊。他扭头看了蔺清昼一眼,又绕着嵇令颐连转数圈,最后直直站在她面前不动了。
他盯的时间太久了,眉间耸起又落下,脸上笑容古怪,好像在想些什么,最后竟往前一步要去握住她的双肩。
她连忙垂首后退,赵忱临横跨了一步立在她面前,将程珲的视线遮挡了个七七八八,他动作舒缓,腰间丝绦轻微晃动,只表情淡淡地恭问太子有何贵干。
程珲脸上喜色越浓,隔着身量高挑的赵忱临再接再捷地叫了声:“妹妹。”
他兴致盎然地召蔺清昼往前两步,一手拉过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上面拍了拍,爽朗道:“我道你为何不遗笔墨赞她许多,原是你未过门的妻。”
这话一出,几人都变了脸色。
蔺清昼的手指蜷起又放松,他的密黑睫毛颤动数下后才掩了眸光,不喜不悲道:“嵇姑娘……并非殿下姊妹,自然与臣未有婚约。”
“胡说什么。”程珲倏然沉了脸色,怒气上涌,不由分说地下了定论,“是不是,有谁能比血亲之间更有灵犀?”
他厉斥完蔺清昼后转过头看向嵇令颐时又缓了神色,和蔼友亲如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
他体恤地冲她笑了笑,见到她掩在水袖中如削葱的手指紧紧攥着赵忱临的袖子,而赵忱临平静地当着他的面将她的手纳入手心,十指相扣。
程珲洞悉到某些问题,只一僵滞后又视若无睹地继续对她温言细语了几句,最后只说知道她一时无法接受,且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几人先行离开,程珲关怀备至,想要拨一些下人伺候她却被嵇令颐婉拒,只能抚着心口退让道:“阿兄改日来看你。”
一直到辘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程珲才收回目光斜睨了蔺清昼一眼,见他双手拢在袖中,站如青松面色淡薄,便先行往正堂内走去。
“斯英,本宫有话与你说。”
蔺清昼轻轻地眨了下眼,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只是唇边从无笑意,看上去如崖上遗世独立的神灵雨。
他大概知道太子要与他说什么。
正堂内整理杯盏的侍女在退下前换上了崭新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程珲坐在高堂处,侧着脸望向一旁气韵高洁的蔺相,磨盏感慨道:“幼时父皇还会抱我时,常泼墨作画逗我咿呀,那时嘉贵妃还未有三弟,本宫自然是掌上珍宝。”
“父皇喜好作画,御书房里墨香经久不散,他束之高阁的旧作无一被我踩着高凳翻阅打乱过。”
茶水滚烫,程珲的手指很快就烫红了,他手上茧子很少,仅有的几枚也都是练字作画磨出来的。
他摸了摸中指侧面的茧,笑了笑:“后来三弟出生了,御书房就不再是我一人的地盘,不过我与他在画技上从未得过父皇一句称赞,倒也算是同病相怜。”
“要得天子一句肯定总是难的,人一辈子又不止作画一件事,礼乐射御书数,多得是各类功课,我与三弟长大后都不再将全部心思放在作画讨其欢心上,只有父皇还在时不时涂两笔,尤其是饮酒后。”
杯盏轻磕发出清脆的声音,茶叶在水中沉浮上下,程珲停顿了好久才接下去说:“后来天子周游列国,一去就是一载,再回来后,我就再未见他作过一幅画,还以为是上了年岁,终于厌了这大半辈子的喜好。”
蔺清昼眉目温润,听到周游列国时眸光一颤,终于抬起了一直微垂的头颅。
“他身子差,却日复一日爱上饮酒,我初始不解为何,后来才知因为只有饮酒才能助兴作画,画出记忆中的人。”
程珲吹了吹茶沫,嘴角的弧度似笑似哭:“那副画只有我一人见过,再后来我就不知是被锁起来了,还是被烧了。”
他说:“本宫说她是公主,她就是公主,我绝无可能认错。”
蔺清昼手上微颤,茶水一圈圈荡开涟漪,他似是被烫到,有些忙乱地将杯盏置于桌上,还不小心洒出了一些。
他想听太子继续往下讲,讲讲那副画,或者讲讲嵇令颐的身世,可是程珲开始品茶,良久都未再述。
“斯英,徽州殷氏与你有恩,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从来都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程珲放下茶盏,语气有些强硬,“你先前说的什么与四妹有赐婚,什么再嫁后才有的身孕,什么并非我的妹妹,我都当作没有听见过,你也切勿再提此事。”
他说:“你若不信,让父皇见一见她,你就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父皇的亲骨肉了。”
蔺清昼坐得身姿挺直,大片卷云纹在青白锦绣长袍上若影若现,他声如皎皎寒月:“嵇姑娘已经嫁人了。”
“呵……”程珲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往椅背上一靠,语气轻佻,“赵忱临有命娶,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