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令颐清晨醒来时,一抬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赵忱临侧向她睡得安稳舒缓,他衣襟微敞,眼皮沉阖,被衾只盖住了身体的一半,一条胳膊露在外面,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
她垂眼往下看,只见自己将剑鞘挣开了一小段,被他握住的手像是千磨万击还坚劲的倔强韧草,伸着手指去摸薄如蝉翼的银光剑身,若是任由自己胡来,睡梦中往开了锋的刃口一抓就等着切掉几根手指吧。
再一看,自己把他往边上挤了好多,原本他也不至于将将睡在床沿,只是中间搁了一把玄铁冷疙瘩,剑锋陵劲淬砺直面着他,只能退避三舍。
哑口无言,嵇令颐心虚地往床榻里缩了缩,又蹑手蹑脚地把他露在外面的胳膊用被衾掩住。
他只着中衣,伸着手臂时袖子往上翻起,她一不小心碰到时只觉他身上冰冷,手背上还有点点水珠。
水珠??
她还要伸手再摸,腕子上一紧,身前人已经徐徐睁开眼,散去了方才熟睡时的浑身疏淡感,只是眼皮还微敛着,睨着她时表情有些倦懒疲沓,好像才初醒故在判断她是谁。
“进去。”他松开了禁锢她的手,才刚睡醒时的声音低沉喑哑。
她自知理亏,连忙卷了被衾往里挪,还不忘去倒腾那把剑,想要把剑鞘合上。
极沉,出乎意料的沉。
她见过几次他用剑时的英姿,拔剑时只用拇指松松一挑,舞剑时秋霜切雪明,轻盈飘逸,故而从未想过这是一整块玄铁。
她轻视了它,所以当两只手也没合上剑鞘时,脑子还懵了一下。
等转念回来,突然又觉得不对,这么重的玩意儿,夜里她是如何单手开了剑鞘?
赵忱临没有给她思量的时间,云淡风轻地从她手里接过来,虎口一动便轻松按回鞘口将剑放在床沿,自己则往榻内躺了躺,揉了揉山根叹气道:“今夜就别把剑再放在中间了罢,挪去外头也是一样的。”
她羞愧难当,见他确实眼下略有青黛,没怎么睡好的样子,当即一口答应了。
赵忱临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底有隐约的狡黠笑意。
他决定以后若是再借宿客栈,一定要选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
*
靖安城高城深堑、固若金汤,它原先是东西往来的要塞,城门口的人流马车络绎不绝,可才月余,这里就断了声息。
城门口两列警戒,刀光剑影赫赫威然,可在城门外偏隅处有一个用汗巾捂住口鼻的兵卒在焚烧粗布麻衣,长枪枪头在火堆里搅弄扒拉两下,火势更高。
他烧的东西不多,鬼鬼祟祟的,身边还有两人为他挡着些视线。见东西烧的差不多了,几人赶紧解了裤子放水,又用长枪翻动戳弄,把残渣埋入土里。
蔺清昼一见火烧就隐约觉得不妙,他面色沉郁,见地上大大小小有许多新鲜土坟包,命人上前捉了那兵卒过来问话。
那人初始还想狡辩,一见到素袍仙姿的蔺相立刻软了腿脚。
这一问才知道靖安城内自打来了几个道士后便到处宣传需要修建祠堂奉祀五瘟鬼,分别为青红白黑黄五方力士将军,执杓子或火壶,皆为匡阜真人的部将。
道士说只要在沚江边建造五圣庙祈祷并许以心愿,集体供奉五圣,用渔船将供品沿江送至江口外为五圣享用以表虔诚之心,事后以猪羊等供奉还愿,便可驱病消灾。
祠堂当然没有这么快建起来,那几个道士却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好几户人家,听着这些话在家宅四院的墙上绘了五圣图,又请道士们施法念经后烧了疫病小儿的衣服。
没过几日小儿当真就能下地乱跑,活泼伶俐,原本不喜识字念书,这一回后居然也收了心,据说悬梁刺股,双耳不闻窗外事,仿佛变了个人。
那几个道士则称,这是被五圣开蒙启智,润心增慧了。
活人做例,而且还不止几例,病急乱投医的人就多了起来,听闻那几个道士今日东家明日西宅,好酒好肉伺候周到,随处赊账,有条件的大户人家重金付那定金只为排队,等得住的就欢欣雀跃,等不住的就是没有福气,五圣不收。
没条件的,还可以买那些得了五圣“祝福”后痊愈之人的衣衫,焚烧入土也可沾光一二。
蔺清昼骇然不已,脸上浮起怒容,厉声斥道:“荒唐!朱计宗呢?”
兵卒诺诺不敢言:“知州大人今日有贵客,本是要来亲自迎接蔺相的。”
城门处涌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为首那人却未着甲胄,纶巾长袍,一双细长刁目上松弛的眼皮往下坠,看起来已逾不惑。他手上捏着一块帕子掩住口鼻,见了蔺清昼后却笑如春风拂面,放下手帕一揖:“蔺相。”
再一拧身,侧了方向往后一揖:“久闻赵王大名,殿下特意命在下前来相迎。”
赵忱临打量一瞬,颔首了悟:“是汤栾先生罢。”
汤栾抚须笑道:“靖安城闭塞不通,